父亲的道路与梦想

 

那段时间,父亲冷却己久的创作热情迸发出了新的生命力,写小说写剧本,几乎每天都要写到凌晨两三点钟,还订阅了大量的文艺类杂志。...





父亲是一位“文艺青年”,前期主攻小说,后来专著剧本。不过他写写画画一辈子,却很少在报刊上发表过文字,接近怀才不遇的范围。假若放到现在,没有写出名堂的父亲,很有可能被人当做与孔乙己类似的落魄文人,但父亲却从没被人小看过,一直都是当地受人尊敬的一个人物。

1.19岁当班主任

父亲中专文凭,这在60年代初,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他却没有发挥专业优势,去地质系统当一名技术员,却跨行当了语文老师。父亲所在的学校,叫盘溪中学,位于嘉陵江边,绿树婆娑,清风徐徐,与抗战时期国画大师徐悲鸿居住的“石家花园”,一街之隔,十几分钟的距离。

父亲当语文老师,可能跟他爱好文学有关,也因此工作卖力,在教学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一年后便成了初三一个班的班主任。据说,当时他只有19岁。我不知道是否能把“少年英俊,风华正茂”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但是19岁就能成为与他年龄相差无几的同学们的“老大”,而且由官方任命,不能不说够酷的了吧。

文人多情,百分百读过“维特”的父亲,与这位名满天下的少年一样,都是观花赏月的年龄,烦恼的也是同一件事情。父亲被班上一位美少女惊呆了,爱意连连,情意绵绵,上课时走神,不小心竟然在黑板上写出了错别字。

全班愕然,“李老师怎么了?”有天,学校集体看电影,美少女分到的电影票,远离同学,与李老师坐在一起。李老师热情洋溢,像上课一样,给这位美少女讲解着电影内容,弄得美少女浑身不自在,到底是看电影还是补课,没劲。

美少女是盘溪中学的校花,燕燕轻盈,莺莺娇软,秀外慧中,扬柳扶风,李老师不被迷倒那才怪了!李老师年少老成,东西有点多,他一本正经地对美少女说:“放学后,告诉你父母,晚上我要来家访。”

奇葩的是,李老师去美少女家,没有带课本和成绩单,左手提的是猪肉,右手拿的是鸡蛋,类似今天访贫问苦般登门造访了。事后得知,李老师家访前,进行了火力侦查,掌握了美少女家有6兄妹,她是老大,屋头有点困难,便以家访为名,送些实惠的物品,并以此搏得了美少女父母的好感,最终把女儿嫁给了他。

我了解情况如此清楚,因为美少女就是我母亲,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是真的。

2.为什么错的是我

父亲貌似浪漫,家教却很严。我当娃儿那个年代,娱乐活动很少,周末看场电影或去解放碑“进城”,看看繁华的大千世界,便是一件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事情了。因此,那时娃儿们在一起,因为无聊,打架斗殴便成了家常便饭。

有次,一位小伙伴喊了一句父亲的名字——这在当时是一件带有挑衅性质的严重事件了。我便与他打了起来,对方随手拿起一根铁棍,朝我头上抡来,我躲闪不及脑壳被铁棍打“冒了烟”。我见头部流血了,便急忙回家去找父亲,原认为他会站在我一边,像当时其他小孩家长那样,去斥责“凶手”以及家长。但父亲却没有这样做,他一边为我包扎头上的伤口,一边责怪我不该与小朋友发生冲突,并说他喊了一句大人的名字又啥子了嘛,名字本来都是用来叫的!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逻辑,并在心理上疏远了他。

不过后来发觉,父亲对我还是挺有爱心的,便“原谅”了他。

那时候我所居住的石门盘溪,只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工厂卫生院,假如生病想去条件好一点的医院诊治,必须坐船过河去沙坪坝第二工人医院(现肿瘤医院),非常麻烦。所以一般人,只要不是病得特别严重,都会在卫生院将就治疗,绝不会去第二工人医院。但在我印记中,小时候只要我一遇伤风感冒,父亲便会请假,带我去第二工人医院看病。

从沙坪坝乘船回石门盘溪,靠岸后爬坡上坎,将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家,每次父亲总是背着我走完这段崎岖之路。有时会爬三四百米高的石梯,因为又陡又长,很多次我都明显感觉父亲有些吃力了,便叫他放下我自已走,父亲却不答应,依然冒着热汗和喘着粗气,坚持爬完石梯,把我背回家。

3.年轻的厂长秘书

父亲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时候,离开盘溪中学,去了当地名闻遐迩的搪瓷厂,任厂长秘书。父亲的才华和名气,已经穿越校园,成为盘溪、石门一带家喻户晓的教书先生,当然还有他夜以继日的文学写作,也获得了不少尊敬的目光。虽然父亲很少有作品变成铅字,但朴实的人们却已把父亲当成了作家。

双重身份的影响,让父亲成为当地一个人物,而搪瓷厂厂长也慧眼识珠,把父亲招致麾下,当做智囊使用。这次可以给父亲贴上“少年英俊,风华正茂”的标签了,想必他当时也是踌躇满志,像任何一个有着梦想的年轻人一样,充满了做一番大事业的豪情壮志。

当时的搪瓷用品,像洗脸盆之类的,算得上是贵重物品。出席婚礼,送两个洗脸盆,主人绝对笑脸相迎,其价值与现在送500元差不多。父亲后来又兼煤油炉车间主任,更加引人注目。那时下乡知青,要想返城工作,送给主管领导一个煤油炉,就可搞定这件事。可见煤油炉在那个年代的重要性,类似今天的奢侈品。能够出任这个车间的主任,说明父亲教书育人有一套外,生产管理也很在行。

父亲的社交圈开始丰富起来,范围也从工厂扩大到了全市。印象中,每晚家里都是高朋满座,各种逸闻趣事层出不穷。我也第一次听到了不少重庆掌故,如《金竹宫的来历》、《孔二小姐》等;还经常跟父亲母亲去重庆市人民大礼堂观看杂技、曲艺等演出,这在当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这个过程中,父亲却没疏于与我的交流。他一般会利用空闲时间,带我从石门盘溪到大石坝,指着一路上悬挂着的标语和涂抹在墙上的一些宣传口号,先是考验我的识字能力,接着便从书写的角度,教我如何写好这些艺术字体。

4.为农民工打饭

我当时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因为父亲的关系,搪瓷厂的职工家属,大都认识我。有天中午,父亲叫我去工厂食堂买卤鸭脚和翅膀,我屁颠屁颠去了,计划各买五个,父亲也只给了我这点钱。但食堂师傅却多给我拿了几个,回到家,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父亲又问“食堂师傅长什么样?”他听了我的描述,“哦”了一声,说,“可能是金球叔叔。”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家里又来了几位客人,其中就有卖卤鸭脚的那位食堂师傅。果然,他就是父亲说的金球叔叔。与金球叔叔一道来的,还有食堂一位姓叶的师傅,年纪都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

有天早晨上课,我去食堂买馒头,拿的是二两馒头票,食堂师傅却给了我三两的馒头。这次我一点都不感到诧异了,因为我认识这位食堂师傅,他就是那晚与金球叔叔一道来家里的叶叔叔。叶叔叔好心帮了倒忙,我一个小崽儿,二两馒头都吃不完,何况三两,剩下的都被我扔在了上学的路上。

当时搪瓷厂正在修家属房子,我跟几个石匠混熟了,没事时便跑去看“热闹。”这些石匠都是从农村来的,吃饭都在工厂食堂。有次我陪他们一道去打饭,看见了叶叔叔,便起了侠义之心,帮一个石匠,用二两饭票打了二两半的饭。这下子我在石匠中的“威望”起来了,隔三差五他们就叫我帮忙打饭,我都能以少换多,让石匠们喜出望外。

后来父亲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我为石匠打饭这件事,他找我问明了原委,却没像我以为的那样,臭骂我一顿!而是什么也没说,由我去了。这时我对父亲有些了解了,知道他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石匠来自农村,用现在话说就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工,生活殊为不易,我帮他们打饭,让他们得到一些实惠,似乎也符合他助人为乐的价值观。

5.那个时候爱上了文学

我读初中时,父亲也从搪瓷厂调到了江川厂(现长安公司一厂区),担任计划科长。全家也从石门搬迁到了大石坝。

那段时间,父亲冷却己久的创作热情迸发出了新的生命力,写小说写剧本,几乎每天都要写到凌晨两三点钟,还订阅了大量的文艺类杂志,如《小说家》、《小说月刊》、《钟山》、《花城》、《作品与争鸣》和《电影电视文学》、《大众电影》、《剧本》等。

我对文学充满热爱,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不能不说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对知识如饥似渴,各种夜大和补习班应运而生,并受到大家热捧。父亲重操旧业,被工厂聘为老师,为参加晚自习的工人们传授学业。父亲又开始繁忙起来了,家里也热闹了,串门的闲聊的请教文学创作的各色人等,不断涌入家里,让我依稀看到了年少时的家庭聚会景况。

那段时间,父亲不管再忙,他都会抽空看看我写的文学作品,一般情况下他不说好坏,偶尔也会提出意见,让我修改一下。不过他每次用的都是商量的口吻,从不强迫,与我从小所熟悉的谦谦君子形象,一脉相存。

写作此文的时间是2014年8月3日,这天是父亲73岁生日。当晚6点,在大石坝家福火锅店,一家人为他举办了一个简单而具有浓郁亲情氛围的生日宴。宴毕,我回到家里,便打开电脑写下了这篇文字。

父亲,祝您生日快乐!

作者简介李伟,重庆市作协会员,资深媒体人,策划高手,主写新闻,兼写诗歌和散文。已出版长篇小说《绝对霸气》,散文集《一路走来》、《游来游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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