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行差_【山东省泰安英雄山中学红枫文学社】

光行差我写过很多东西，片段的，整篇的，但我很少提到他，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整个世纪的故事，我常常不知道从哪里落...

光行差

我写过很多东西，片段的，整篇的，但我很少提到他，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整个世纪的故事，我常常不知道从哪里落笔。

说是历尽苦难，但他提起那段往事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轻描淡写，然后脸上有着对于现状十分满足的幸福感。我在聊天的时候跟他套话，断断续续了解了有我参与但我只有模糊记忆轮廓的过往。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心疼。

我其实对于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只知道六岁的时候有了个妹妹。因为他又有了一个女儿，也恰巧获得了一个在他看来是机会的工作——在酒厂开货车送酒。而在我记忆里，这跟他在外奔波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因为我还是看不见他。酒厂的工作很是繁重，他常常是半夜两三点钟离开，之后不知道过几天才回来。我常常看到他在白天睡觉，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我只知道他经常在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满脸疲惫，但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一点点怨恨。

天上最早出现的是启明星，最晚落下的也是启明星，但他比那颗星星坚持的还要久。

爷爷出事故奶奶生病叔叔娶媳妇他被迫弃学又遭遇车祸负债——听起来像是现实主义励志小说的情节。

可是文字永远是轻浮的，它写不出那种厚重和痛苦。常有人说要感谢挫折，笑对苦难，这些人一定是没经历过真正的绝境，那种境况里，这些话都是扯淡。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也没有人会在谷底时还大声呼喊：谢谢你让我落到谷底。

平静，已经是最大的极限。

他从来没让我看到过那些阴暗的部分，也从没让我听到过他对生活的抱怨。他接受地那么坦然，他仍会给我带很多东西，兔八哥蛋黄派、娃哈哈、廉价的水果或者小吃，会给我买书，他努力给我一个美好的童年，以至于我很久很久都没有意识到家里曾经有过负债累累的时候。那个时候，下地劳作，弊衣箪食都觉得是很开心的，因为他根本没让我们有“熬”这个概念。他教给我们的是一种非常积极的生活态度。

他很聪明，他会写毛笔字，会画工笔画——没有人教但是他写的很好，比我知道的所有书法家都好。他给我在汉语词典上写：天道酬勤。

实际上我知道他也曾几近崩溃。

同龄人要么上学继续深造要么下海经商一帆风顺——如果不是这么多变故他或许会是一个大学生。他要强，不愿意求人也不愿意认输，他在压力最大的时候摔过杯子砸过碗，和她不停吵架，我躲在角落里看着遍地是白色的陶瓷碎片。灯的瓦数不高，发出的光像罩了一层灰，有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他大声嘶吼着，声音里有着带血的不甘。白色的蚊帐塌下来，她蜷在床的一角，灰白色的纱帐遮住她的脸，看不到表情，像是在哭也像是漠然。

奶奶发现了墙角里的我，把我抱去她那里，我缩在爷爷的怀里，他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别害怕，没事的，重复很多遍。屋里没有开灯，黑白小电视机的按键很小，奶奶努力地凑近去看，微弱的荧光照亮了努力为我找一部动画片的她的模样：发花鬓白，腰身佝偻。

这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他。他一直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不希望我知道什么。

第二天的她仍是微笑着替我装好书包做好早餐在胡同口看着我走远，出发回来的他仍会给我拥抱和一些小零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从小都知道我是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家庭里，父母恩爱，生活安逸。即使我知道了那段过去，被别人问起时我也是还是说：我的童年很幸福，我的家庭很完美。

这是他给我的最大的馈赠——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让我感到一点点难熬。

他把苦难掩在心底，把疲惫关在门外，即使没有美好他仍努力给我一个安稳明亮的梦。

天文学上有个词叫光行差，那意味着当你看到他明亮的时候，那里或许是一片深暗。飘飘摇摇虚虚渺渺随时间逆流而上在无涯黑暗里浸出一点温柔，像个不确定的坐标，你不知道位置，但不会丢失方向。

他就是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