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热带看望大瘦子杜甫

 

有故人给饭吃,我这个贱人还要啥?...



背着手
在亚热带的酒馆
门前吹风
晚了就坐下
看柔和的闪电
背着城市
亚热带季风的河岸
淹没还不醉的桥
不醉的建筑
用静默解酒

明天 阴
摄氏三到十二度
修雨刷片 带伞
在戒酒的意识里
徒然下车
走路到天晴
照旧打开
身体的衣柜
水分子穿越纤维
——《路边野餐》

坐在草堂里的石头杜甫面颊凹陷,脸部轮廓锋利,脖颈细长,走到他的侧面,就能看到几乎呈一条线的扁平的身体。他的体积并不小,占据了展览馆的中心,却仍感觉到那两条小小的,蜷缩在角落的,下垂的眉毛。


被红油和猪蹄滋润了一身白膘的我,觉得这个大瘦子肯定不喜欢成都。看看他写的诗就知道了:

《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是杜甫在草堂建成后写的诗,前面写写山水小鸟,老婆孩子,一派和乐,最后一句却酸酸的:

有故人给饭吃,我这个贱人还要啥?

想想他背井离乡,逃难至此,仰人救助,赋诗安慰还自己不成功,应该是食不下咽吧。

屋漏偏逢连阴雨,人穷又遭熊孩子……成都的“瓜娃子”差点就把弱病残的老爷爷杜甫气死了——高中随口背都觉得很苦逼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是在草堂所写。

我没有找到那间屋子,那么多秋天过去了,从草堂的重建的塔上,可以看到好多漂亮的大厦,它们的骨肉是钢筋水泥,它们坚实得可以抵挡春风、夏风、秋风、冬风,它们就是“广厦千万间”吧。

这个吃不饱饭,屋子漏水,睡着湿床单,一辈子都在奔波的瘦子不会知道,而今草堂的隔壁是整形医院,“锦城”遍地都是美食,修满了大大小小严实的、在夜里五彩缤纷的房子。

天下寒士却不再着眼便是百姓民生,下笔就提国家民族,他们住着华美的大厦,不曾经历国仇家恨,内心却被无名秋风所破,饱食终日,碌碌茫茫。

他让我想到年少理想——穷困潦倒,颠沛一生。

不可理喻地自信着自己的坚强,疯狂地厌倦着衣食富足,毫无波澜的生活,才会如此大言不惭。也庆幸这不惭后坐力够足,我仍然不屑折腰,并随时准备着被击败,然后继续不惭。

杜甫也许不像纸片和闪电那么瘦呢?因为又病又穷,经常郁闷的文学形象,他的画像和雕塑都那么凄惨。

如果不是——

在亚热带夏天的草堂,一个胖子在踱步——

太阳温软,空气黏湿,他一旦歇脚,似乎就得给蚊子投食到贫血。

所以他在慢慢踱着。

周围喧嚣,蝉一直尖叫到夜里,“滴滴滴滴滴咕咕咕咕咕”发电机一样的鸟儿躲在宽阔叶面的背后。

大石板开始变青,细密微小的苔抹出绿痕。

铁树绿得放肆,它在广告自己的花期。

棕榈不停地抽芽,撕裂自己的掌蹼。

榕树和樟树老而笨重,被年轻洁白的新藤依傍,降低几十立方空间的温度。

季风并不出现在白天,只是在夜里,发出叫做“雷”的念词。

我找不到“窗含西岭千秋雪”那扇窗,找不到“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台,找不到当时“映阶碧草”,找不到他听到的那只”隔叶黄鹂“。

还好地球与太阳的时间对于人类接近永恒,我与杜甫在北纬30°,大致经历了同一个温度带的夏天。

深夜背着吉他跑上天台,碰到第三滴雨时,雷声轰鸣。

胃里仍搅动着辛辣的吃食,在少女们低声谈笑品味着爱情的声音里失眠。

在亚热带的南方,夏天变成了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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