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程序从示证开始”

示证，也许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程序细节，却像一滴水，折射的是行政执法背后的理念，是权力的谦抑还是霸道，是以公共服务为中心还是以威权统治为中心。示证，是启动执法程序的一小步，却是依法行政的一大步。...

当我大学毕业，刚到法院工作的时候，带我的老师傅嘱咐我，“执行公务时一定要带好‘两证’（工作证和执行公务证），见人先示证，否则，被人打了白打。”老师傅的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正确表达了正当执法程序的起点——向当事人出示证件。

后来，还真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曾听外地法院一位执行法官讲述，他与同事异地执行案件时，被协助执行单位工作人员打了一耳光，还没收了执法记录仪，并强制删除了录像内容。原因是，他们没有向对方示证表明身份，且未经对方同意用执法记录仪对该单位进行了拍摄录像。这对难兄难弟为证明“清白”报了警，但处警的警察却对二人说道：“你们不向对方示证，对方怎么知道你是法官哩？”说的这么有道理，他们竟无语反驳。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的法徽、天空蓝的法官制服，以及那辆风驰电掣驶入协助单位的法院警车，顿时都已黯然失色，这些道具似乎都无法证明你是法官这样一个事实？最后，协助单位象征性地“赔礼道歉”，返还了执法记录仪；法官们也觉得执行程序似有瑕疵，为息事宁人也未作纠缠——那火辣辣的一巴掌只当是个记性吧！

如果不是近来网络所曝光的警察执法程序，我从来不会想到示证居然会成为一个争议的问题。

示证，也许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程序细节，却像一滴水，折射的是行政执法背后的理念，是权力的谦抑还是霸道，是以公共服务为中心还是以威权统治为中心。有人也许会说，警车、警察的制服难道还证明不了警察执法的事实吗？警车、警服只能概括的证明警察执法的表象，却无法证明执法者本人是否具有执法资格。这是两个问题，一个关乎事实，一个关乎程序。

事实上，对于一般民众来讲，对于执法者是正式的民警还是协警辅警聘警，单从警车和制服上面是很难作出判断的。根据新近生效的法院判决，协警或辅警单独执法是违法的，公民的拒绝行为不构成妨害公务。就像开汽车行为不能证明你一定取得了驾照或者驾照没有过期一样，无论“道具”多么丰富，我们更加关心的是剧中的“主角”。

我尤其无法理解，有那么多警察朋友搜肠刮肚、苦思冥想，仅仅是为论证“执法不需示证”寻找法律法规依据。法律当然不会规定执法不需示证，但法律亦无须在每一部法律中都啰嗦一句执法必需示证。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法律没有规定警察执法必需示证”。得出这一结论，假如不是对法律的误解，那么存心是对法治的调戏。法律没有规定并不能推导出这样做就是正确的，尤其对于公权力而言，“法无授权即禁止”，这是基本的行政法理，是不言而喻应当贯彻执行的。法律之所以没有规定，也可能是因为立法者觉得如此浅白明确的道理，是不需要牺牲立法资源去一一标注的。法律无需不分场合，面面俱到地重复唠叨，就像法律不会规定，当你踏出步子应当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

即使法律没有规定，流连于法条之间，约束行政行为的还有正当程序原则，当法律存在漏洞时，法律原则可作为替补上场。对于行政执法而言，正当程序原则所推导出的第一个法定义务即是告知，示证的意义就是要告知当事人：我，一个适格的执法者，代表有管辖权的行政机关执法，你作为行政相对人有义务配合。为什么要强调是“我”，而不能仅仅满足行政机关执法的表象，因为行政机关不会自己去执法，只能通过他的代理人，一个具体的人去执法。

即便我们从法律所保障的公民权利角度，也能反证执法者示证的必要性和重要意义。比如回避制度、管辖制度、执法监督制度等，这些制度的存在和实现都暗含了一个共同的前提：当事人首先需明确知道谁在代表行政机关执法，他应该申请谁在案件中回避，他应当检举监督谁的违法执法行为。假如示证不是一项法定义务，那么法律所规定的当事人这些权利将是一纸空文！

也许有人质疑，当警察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也要先示证吗？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还要求警察示证，既不切合实际，也有可能放纵违法。这种辩驳理由是不成立的，在紧急情况下，是因为情况紧急而豁免了警察的示证义务，紧急状态不能推导出不示证的正当性。在紧急状态消失后，执法者仍然有义务向当事人示证，尤其是当事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情况下，执法者应示证以补足完整的行政程序。

假如法律、正当程序原则都无法为示证提供有力的法理依据，那么，我们退而求其次，示证作为一项基本的行政执法礼仪，应该是没有人反对的。当我们面对一个陌生人，向其介绍自己是一种社交本能，也是一个人教养的体现。同样，作为执法者，主动向当事人示证以告知身份，丝毫不会影响行政执法的权威，反而更易获得当事人的信任，让当事人更加配合执法工作。

示证，是启动执法程序的一小步，却是依法行政的一大步。假如这样一个简单的、程式化的行为执法者都拒绝作出，我们又如何期待对公民重大权益的处分过程有正当程序保障呢？

记住，面对执法者，你有权要求其出示证件；作为执法者，他有义务证明其执法身份合法适格。

2016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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