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封信：少数凭什么服从多数？

分类的意义是少数服从多数，这种逻辑其实从根本上否认了个体差异性应该受到尊重。少数服从多数是在物质水平欠发达的条件下效率较高的方式。那么，凭什么少数就可以被牺牲？被牺牲的不止是其中的少数，更被牺牲的是“自由平等”这个东西。...



萌萌：

展信佳！

你上封来信我特喜欢，那个疯子虾夫的故事挺有意思。看来人都是爱听故事吧，那我也给你讲几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我们上电影史与评论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放过一个电影短片，讲美国种族隔离时代刚刚结束，但种族歧视的观念还深植在每一个人心里。故事讲有一个黑人小伙子去坐公车，旁边一个白人老太太。老太太非常愤愤，感觉这世道全变了，怎么可以一个黑人坐在白人身边，简直逆天了。一路不停的嘴里碎碎念，非常咄咄逼人。黑人小伙子一言不发，面容平静。检票员说请大家拿出自己的票要检查。老太太刚拿出自己的票，黑人小伙子突然从她手里抢过票，塞进嘴里吃了。老太太被认为逃票被请下了车。

第二个是有一次看TED TALK,有一个全身萎缩整个最多只有一米的一位坐霍金那种电动轮椅女士来演讲，她说她有次到一个大学去演讲，找不到演讲厅，校园里有个学生很善意热情的问她：“你是来做励志型演讲的吧？这种一般在那边那个演讲厅。”她说：“不，我来讲国际贸易。”

第三个是关于我在上戏时一个学妹，比我小好几级，编导班的，其实读书时也并不熟，只记得好像小姑娘能说会道嘴巴很厉害，看着就是不服输的倔脾气的长相。她读书时到外面片场实习干活，休息的时候坐在拍摄器材的箱子上，被人一顿臭骂。你知道香港人传到内地的臭毛病的，觉得女孩坐摄影器材不吉利，会带来霉运，如果剧组有女孩在生理期更是大大的晦气。姑娘们在国内剧组多少都有类似经历。后来毕业了也就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后来再听说她，是听业界的同行，说她现在是很不错的摄影师。再后来我又有了她的微信，看到她给各种大品牌拍着很不错的广告，还时不时被请到各地去讲课，甚至还做了各种摄影器材厂商的代言。

好，故事讲完了。这三个故事，其实对我来说，是同一个故事。

这事要从我一直不确定我是不是女性主义者的疑惑说起。我有时候觉得我是，因为我很反对性别歧视，但有时候看到有些女权主义者的言论和提倡又觉得他们实在是蠢呆了。比如，有些女权主义者认为凭什么只有男人可以站着小便，不公平，我们女人也要同等的权力！于是，有人发明了一个类似漏斗一样的东西，女人用这个就也可以站着小便。这简直蠢得惊为天人了……感觉所有女性主义者脸都被丢完了。这种思路就是自己打脸，觉得女人要做到和男人一样，男人怎么做我们女人也要怎么做，等于率先承认了女性就是不如男性。我这人又懒，不求甚解，也没有真的去研究过什么女性主义的理论，直到前几天看了篇文章，这文章的核心谈论的是反对分类：一切群体之间的压迫和歧视都是建立在“分类”的前提下。以“种族”分类，以“性别”分类，以“性取向”分类，以“健康与残障”分类，等等等等。有分类，才有主体，才能够说那一类群体是更“好”或更“正当”的，通过法律或道德赋予某一类别以正当性，使得对其他类别的歧视变得正当化，这就是一切歧视的来源都是分类。而我自己内心所赞成那一种声音，如果一定要说是女性主义的话，其实反对的是这种分类，而性别的分类是这一切分类的基础。

其实，分类是天然的，这不可否认，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之间的差异显而易见，分类的形成并不是人为的，相反，反对分类才是人为的，非自然的。这我深深明白。但我仍然觉得反自然反得很有意义，这要从我对世界的认识稍微远一点说开去。我个人认为，人类的进化其实一直在反自然，人类的一切进化都与利于物种延续的目的背道而驰，所谓的高级动物，这种所谓的“进化”在利于物种保存上讲其实是最大的“退化”。如果有任何不同意，就请看看任何在地球上存活时间长的物种和人类有什么差别。越是低级的动物，比如单细胞动物，它们是最古老最长寿的生物。也就是说，正是因为它们极度简单稳定的生物结构使得其生存条件也极其简单从而得以保全物种在任何环境之下得以延续的最大可能性。而人类则完全相反，人类的进化使得生物结构以及对生存环境的要求越来越复杂，从人类学会钻木取火，开始要吃熟食才能活，一直到现在互联网极度发达，人类缺了网络就要活不下去了。这难道不是生存能力一直在退化吗？

那人类这个物种会选择这种自杀式“进化”方式？我真的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切迹象都表明，人类的“进化”与所谓的顺应自然背道而驰。人类牺牲了物种延续的可能性，与其他生物越来越不同，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是什么神秘而动人的追求，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人性”。不管我们现在如何控诉人性的残酷，不能否认的是，有些光辉只有人性才有，世界上只有一个物种可能为了真理而自我牺牲，就是人类，古今中外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故事不胜枚举。

我知道我扯太远了，但我知道我真的没跑题，让我试试看怎么扯回来。前面说到反对性别歧视的本质是反对分类，而分类又是自然法则，刚才我企图证明的是违反自然法则其实是人类“进化”的趋势。那么我们在反对分类中真正要捍卫的又是什么？其实分类的意义是少数服从多数，比如性别被分为男性和女性之后，因为多数男性有类似的行为和逻辑，多数女性有类似的行为和逻辑，那么其中的少数选择与众不同的行为逻辑就会遭到歧视。就会出现“男孩子哭什么哭怎么那么不像男人”“女人就应该在家洗衣服做饭带孩子”等不负责任的论调，因为这种逻辑从根本上否认了个体差异性应该受到尊重。男性为什么不可以情感丰富柔软？女性为什么不可以善于在外“捕猎”？少数服从多数是在物质水平不够发达的条件下效率较高的方式。那么问题来了，凭什么少数就可以被牺牲？被牺牲的不止是其中的少数，更被牺牲的是“自由平等”这个东西。“自由平等”是自然界永远不会有的东西，弱肉永远被强食，这就是我所谓的，人类反自然的地方。所以归根到底，我觉得自由平等是人类进化至今正在追求的东西，我们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任何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不被所谓的分类所桎梏。

我累死了半天扯不回来，也不知道我说清楚自己胡思乱想的逻辑没有。总之呢，我常常想起前文第三个故事里提到的那位已经成为厉害的摄影师的学妹，我想，现在姑娘一定想怎么坐器材箱就怎么坐，再也没有人敢说她半句了。

祝你成为你想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无所畏惧。

小韵

2016年4月17日

纽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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