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彩虹｜根在太仆寺
我二十岁时求学离开故乡太仆寺旗，在异地生活漂泊了又一个二十年。故乡人质朴的秉性赋予我心灵的指引，在我事业和生活上每每挫折时，是那缕淡然的乡愁抹平我内心的伤痛。如今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游子归乡，有如倦鸟归林……只想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梦。...
儿时伙伴发了一首《太仆寺迎宾歌》在朋友圈里，我点开后立刻被这首悠扬、动听的曲调吸引，思乡之情又一次被点燃，瞬间热泪盈眶，视频里熟悉的蓝天、白云、牧场画面把我带回了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太仆寺旗。
太仆寺旗地处阴山北麓，浑善达克沙地南缘，坐落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南端。太仆寺一词既非蒙语也非满语，此词由来已久。最早在春秋时，有掌管皇室御马和马政的“太仆”官，秦汉时为九卿之一，北齐时称“太仆寺卿”。清初朝廷在锡林郭勒盟南端这块水草丰美的草原设立太仆寺左翼牧群，专为皇宫提供御马和肉食品。由此，太仆寺从朝廷官职到朝廷机关而后演变为地方名称。太仆寺旗做为锡盟地区通向北京的南大门久经时代的磨砺固守在这片得天独厚的优质牧场上。
去年夏初，我回家探亲。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从母亲家里出来，一路步行北向，来到坐落在太仆寺旗旗政府所在地——宝昌镇西北角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沿着坡势，我拾级而上，爬完整整八十三级台阶后站立在宝昌镇这座地标性建筑的最顶端，极目远眺。东南面，昔日的皇家御马场坐落的贡宝拉嘎草原尽收眼底，碧草如茵，牛羊如散落的珍珠镶嵌在广阔的草原上。从远古的匈奴、乌桓、鲜卑到契丹、女真、蒙古都曾在这里秣马厉兵，休养生息。开创康、乾盛世的康熙大帝，选中的正是这里的水草丰美、物华天宝。清人高士奇《塞外观牧》诗云：“王师到处如有神，草茁泉甘刍饮好。圉人太仆森成列，广放山南与山北。”正是描写了太仆寺旗这块历史悠久的草原风貌。修建于清康熙末年的玛拉盖喇嘛庙，又称咸安寺，风雨飘摇在贡宝拉嘎草原上，近三百年来编织着太仆寺旗草原文化的经络。剽悍勤劳的察哈尔蒙古族驯养的蒙古马以其速度和耐力成为世界马种精英，贡宝拉嘎草原的御马节盛会让蒙古马在世人面前一展骄人风采。
太仆寺旗虽然没有近邻正蓝旗那样拥有辉煌庞大的元上都废墟遗址，但一条金界壕遗址也让太旗人感觉到拥有古迹的自豪。修建于金大定年间的金长城，在太仆寺旗境内绵延百余里，当地蒙古族称之为“成吉思汗边墙”。元人郝经《界墙雪》诗云：“漫天都一片，奚计席与箔。何处觅界墙？人间无海岳。顾盼已数尺，气偃惊骇愕。慄慄寒作威，棱棱痛如斫”，描绘的就是太仆寺旗金界壕的悲凉场景。夯土筑成的金界壕最终没有抵御铁木真大军南下的铁蹄，金人费尽人力物力修成的界壕在历史侵蚀中斑驳殆尽，如今留在太仆寺旗的是原野上绵延的土埂，让太旗人借此凭吊历史，感怀古战场的烽火硝烟。
信步在宝昌镇内的街道上，记忆中的国营百货大楼已经重建为高大宽敞的商厦。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百货大楼刚刚开业那天，宝昌镇万人空巷，人们聚集在这座三层楼的商场里，人头攒动，挈妇携雏，有如逛庙会那样热闹。那个年代人们还穷，多数人是只逛不买的。面对琳琅满目的新商品，大家左看看右瞧瞧，点点头咂咂嘴，满脸是惊讶羡慕。也有不听话的孩童，看中了新奇的玩具，缠着父母要买，无奈父母又坚持不掏钱，于是孩子死命哭号，父母先是规劝，后来就是恐吓训斥，最后父母拗不过的，也好硬着头皮买了那玩具。
十字街口昔日的国营旅社也被一幢现代化的商务大楼替代。早前的国营旅社是一溜平房，正门入口处的上方写有“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在国营旅社入住的通常是乡下牧区来镇上开会出差的干部，穿清一色的蓝色中山装，提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行色匆匆。
母校宝昌二中先前低矮的平房已经没了踪迹，代之而起的是一座现代化的教学楼。先前校园里，一走进大门，中间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两边是几排红色砖瓦房的教室，朗朗读书声传入耳中。校园的四周，栽了高大的杨树，夏天微风吹过，树叶就沙沙作响。也有捣蛋的男生，捉了杨树上的毛毛虫，放在女生的笔盒里，单等女生打开发出尖叫时，他们就得意地坏笑。同窗三载，分别时写下青春赠言，记下那段葱茏岁月。
儿时印象最深的太旗影剧院也随着时代的发展淘汰出局。曾经的影剧院是小镇文化娱乐的大本营。每有新影片上映，影剧院就会提前画出大幅宣传画做新片预告。晚饭后的影剧院门口最热闹了，昏暗的灯光下，有人买了票站在一旁，也许是在等待恋人，翘首企盼。也有全家老小都出动的，那一定是年内最上座的影片。影剧院门口，有卖瓜子的小贩，自带一个小小的嘎石灯，微弱的火光像夏日园子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很是可爱。一毛钱一两的葵花籽，炒得火候极佳，入口油香爽脆。记得儿时看了电影《画皮》，我夜里被惊醒，抱着母亲的胳膊瑟瑟发抖。如今的娱乐形式翻新多样，镇里的影剧院也完成了她的使命，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
作为承载南下北上的交通枢纽宝昌汽车站内，往日肩扛手提着大包小裹赶班车的农牧民，人头攒动汇集于此，使得这里成为镇内人口密度极度集中区域。那副高悬的巨大《锡林河》油画曾经吸引了多少旅客的注目，如今却踪迹难觅。近年随着私家车和个体出租车的猛增，汽车站也失去了旧日的辉煌与喧嚣。儿时经常跟随母亲出入的副食商店已经全无踪影，随处可见的便利超市遍布镇内的大街小巷。脑海里久抹不去的景象此时又一次被记忆激活：冬日里副食商店大铁炉旁边围炉取暖的牧民，脱下笨重的毡靴，摘掉厚厚的皮手巴掌，让骑马赶路几近冻僵的手脚暂时在这里得到缓解。农民一年的稼穑艰辛也要拿到这里换取全家老小的欢乐。于是蒙汉语交杂着的谈话，劣质旱烟的味道弥漫在副食商店的空气里。副食商店里那两个身穿蓝色大褂上了年纪的男售货员，以最娴熟的业务能力满足所有的顾客。从大瓮里用提子舀出的散装白酒或酱油或食醋，都会一滴不漏地倒入顾客的器皿里。散装的白糖和点心，瞬间就会在售货员的手里，用粗麻纸包装得方方正正，然后装进顾客的布袋。
小镇已经扩展延伸，先前东西南北不过三五公里，而今步行丈量却显得很是勉强。我不时走走停停，时下城市里流行的各类商品专卖店依次经营在宝昌镇内的主要街道两旁，瞬时拉短了草原小镇与大城市的距离。从孩子们口中的时尚流行语，更让人不再感慨小镇曾经的闭塞。
街边的奶茶馆里坐满了喝早茶的小镇居民，尽管小镇居民中蒙古族人口比例仅为百分之六，但大部分汉族人却养成了早点喝奶茶的习惯。清晨熟人见面打招呼都要问：“喝茶了没有”？太仆寺人早点的奶茶是极讲究的。砖茶一定是用湖北赵李桥产的紧压茶，牛奶是当日牧民送货上门的鲜奶，这样熬出的奶茶才能口感纯正。光有奶茶是远远不够的，饭馆前日里煮熟的牛羊肉切薄片要上一小盘，把肉片投到滚烫的奶茶里稍泡一小会，混合着奶香的肉片就酥软可口。奶茶的佐餐小食品如奶豆腐、炒米、酸酪干更是不能少，泡奶茶后这些东西更是筋道耐嚼，唇齿留香，更彰显了奶茶的韵味。早点的面食有蒙古包子，蒙古炸麻叶和蒙古果子，样样可口。也偶有经营豆浆和粥的早点铺子，但相比奶茶馆，这些铺子的生意就惨淡多了，食客多是外地旅客或者生意人。
地处锡盟南大门的交通要塞，太仆寺旗曾经是锡盟地区各旗县南下北上的必经之地。平日里熙攘的街头，有穿蒙古袍的牧民，讲着一口纯正的察哈尔蒙语，而更多的是操着晋北方言的本地汉族人。长期的民族融合中，使得汉族人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吃半熟的手把肉，蒙族人也开始尝试学吃本地的特产莜面。太仆寺旗文艺团体乌兰牧骑每年草原上巡回演出，演出曲目除了蒙古族长短调外，也有人们喜闻乐见的晋剧穿插其中，唱腔高昂的山西梆子和悠扬舒缓的蒙古曲调和谐并存。
夜色降临，餐馆里亲朋相聚，好友叙旧，少不了要来瓶宝昌特产——草原白酒助兴。作为太仆寺旗酒文化的名片——草原白酒，有着超过半个世纪的酿造历史，因其粮食酿造，工艺精湛在锡林草原乃至整个内蒙古地区赢得赞誉无数。物美价廉的草原白酒，俗称“闷倒驴”，是一种烈性蒙古酒，难咽但不上头。近年来草原白酒以其酒香纯正，绵甜醇和，余味清爽的特点逐渐走出草原被更多的内地朋友接纳。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小镇里三五朋友找一蒙餐馆坐下，先喝上几大碗热乎乎的奶茶驱驱寒气，再要上几斤冒着香气的手把肉，几杯草原白酒下肚，身子顿时暖了起来，此时餐馆老板恰好又是性情中人，让马头琴在三巡微醉之时有如天籁之音响彻耳畔。悠扬思乡的曲调让硬汉的眼角也泪光点点，整个饭厅的客人也跟着曲调高声吟唱......
我二十岁时求学离开故乡太仆寺旗，在异地生活漂泊了又一个二十年。故乡人质朴的秉性赋予我心灵的指引，在我事业和生活上每每挫折时，是那缕淡然的乡愁抹平我内心的伤痛。如今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游子归乡，有如倦鸟归林，卸下城市里一切的疲惫，只想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梦。心中的太仆寺啊，你让我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不论我行走在哪一块土地，从中国的北方到南方，从地球的这一端到另一端，但每每想到太仆寺旗优美的土地和纯美的乡音，我的心永远走不出的就是这一片乡愁，正如《太仆寺迎宾歌》所唱：
动听的歌声是那草原洁白的问候，
高举吉祥的哈达酒杯斟满赛白努，
欢乐的时光流逝美好岁月记心头，
难忘的太仆寺永远在你心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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