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峰散文：《李圪堵坡：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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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峰散文：《李圪堵坡：归去来兮》

梦里抑或醒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家乡，那个叫做李圪堵坡的村庄，想起它那安静的模样。

是的，好像再也说不出关于它的什么，只有安静。

那个时候，我还小，没有上学，家里也还没有搬到新箍的石窑里去，就住在半山腰的老土窑里。每天早晨起来，总喜欢在硷畔上坐一会儿，直到母亲喊我吃饭了才离去。吃过饭了之后，父母都出山劳动了，我再一次坐在那个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阳光平和，我的心境也平和，目光散淡而游移，我当时认为就该是这么一种不经意的状态——四处游移的鸡，酣睡在圈里的猪，踮着脚走过身旁的猫，踡卧在硷畔上的土狗……

后来渐渐长大，烦恼也跟着渐长，然而每次总能在怀想家乡那熟悉的一切中得到慰藉，心便安稳。从心底里生发出新的希望来，从而使自己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憧憬未来的生活中去。觉得只要有家乡在，有它切切的关照在，做事儿便不再犹疑、不再轻率，它能把我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愤懑抑或痴想，妄念抑或惶惑，永远都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不离不弃。

由于长时间用眼的缘故，视力急剧地下降。然而自己却并不怎么在意，于父母疼惜的劝告置若罔闻。忽然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我想到了以后的日子，想自己过去不幸的种种，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会以一种怎样的境况赴死呢？看着同学们那快乐嬉戏的情景，我心里难受得要命，甚至有了一种放弃的心情，放弃什么呢？好像很多，但幸好没想到生命。否则怕真会一时冲动而就此终结自己的人生。但那时确然就是那么一种无求无我的心态，与我有关的统统都不存在了，惟一缕轻魂于意念之间轻荡，真实而又迷离。

至于我是什么时候回到现实中的我已经不甚清楚，但那种遽然惊觉的后怕让我冷汗泠泠，仿佛涅槃之后的脱胎换骨，以后算是彻底地绝了那样的念想。

我能记得冥冥中有故乡的影子闪过，就那么一闪，将我从深度的悠思中拉了回来。所以，当时确乎有过想把它写下来的那种强烈的冲动。然而终归还是没有写，每每提笔的时候，许多的词语就都拥向了大脑，纷扰而又噪杂，我无法使它们安顿下来，笔下连一个像样点的词语都无法驾驭，只好看着我那留存在脑海中的故乡，羞愧、无助而又悲哀。

李圪堵坡，那个曾经承载过我生命的地方，成为了我生命中的胎记，注定将与我生死相随。它平和地看着我出生，看着我经历年少轻狂之后，顿悟人生的那种练达。自打我离开它的那一刻起，它就因村人的刻意疏离而日益破败了下去，淡褪了腊月家家户户门楣上厚实的红，坍圮了一个个曾经小米飘香的土窑洞，曾经的老柳树愈见风骨，荒草满沟，自在而又坦荡。

而我，又何尝不是那执意要逃离村庄的一个？

这么多年来，我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回去过，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并没有如小时候那样去默坐、呆想，在现实与怀想中与曾经的自己来一次诗意的长谈。

而今，李圪堵坡，因为那些庄户人家的离去而失意、落寞，好在有林塘嘴的朝阳每天照常升起，好在还有曾经的学校固守着寺台，在此演绎天地苍凉，好在还有那些沿河岸栽满一道庄的旱柳，序时而或荣或枯，熨帖着我想家时那焦渴的心情。那种感觉是最难以言说的，甜蜜有，苦涩，似乎也有一点，真个是五味杂陈，然而却新鲜、浓烈，氤氲着一种撩拨得让人很想大哭一场的幸福感。

说村庄，就不能不提我的父亲，这似乎成为了一个必要的前提，因为有父亲的存在，那些纷纭的往事才会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村庄是一首诗，父亲无疑就是那点题的诗眼。

作为儿子，我努力想让父亲因我而骄傲的心情完全出于真诚，所以，一段时间以来，扬名天下这一龌龊的想法曾让我很是功利地生活着。结果却并不如意，反而处处碰壁，学不来阿谀奉承，做不到低三下四，见风使舵更是不会，直钢钢、硬倔倔，棱角分明地生活在这个古怪的世界上，只活我一个人，心系我的父母，牵念着我那苦焦的村庄。

父亲没留下什么给我，他那沉默的一生就是送我最好的箴言，与苦难奋争而不嗟怨，有爱而不事张扬。

因为那个叫李圪堵坡的村庄，因为有在村庄劳苦一生的父亲在，我感恩于自己的幸运，生于斯地，有那样一个高过我目光的人来作我的父亲。

我坚信，终有那么一天，李圪堵坡，那个被几辈人叫熟惯了的、已经浸骨入髓的名字，会将我唤回到它的怀抱。正如—个孩子，他玩得兴起时可能会忘记家，累了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必然是回家。这样的心理，已经自然得不需要再说什么，都近乎于本能了。

近乡情怯，于我，则更多的是一种愧对。我不知道，当我真正走近它的时候，还能不能如儿时那样，在山里沟里来一次肆意的奔跑？我不敢肯定，当我扯开嗓子，吼两声不成调的信天游时，对面的崖洼洼能不能回应我童年的歌声？



作者简介：

张秀峰，男，陕西安塞人，80后，教师，长期从事文学创作，99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延河》、《散文》等发表散文、小说、诗歌二百多篇，现为延安是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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