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一世，生生相错

我时常走着走着路，忽然想起我没有妈妈了，吃着吃着饭忽然想起我没有妈妈了，半夜醒来，想起来我没有妈妈了，笑着笑着，就想起我没有妈妈了……...





明天是母亲节了！可是今天，却是我母亲走了整整一年的日子，这一年来，一切似乎无恙。因为想逃避，故意不去想这个事情，就欺骗自己说妈妈是还在老家好好地，想着我们，等着我们……

可这种方法也不管用，我时常走着走着路，忽然想起我没有妈妈了，吃着吃着饭忽然想起我没有妈妈了，半夜醒来，想起来我没有妈妈了，笑着笑着，就想起我没有妈妈了……

是的，没有妈妈了，人生从此只有归路没有来处，传说天国的接引之花叫作曼珠沙华，一千年长叶，一千年开花，有花无叶有叶无花。就像今生来世，从此生生相错，纵然来世相见，又怎相识？？？您的恩情，又让我如何得报？对您的思念，却只能不死不休了……

那一天，我忽然真的明白，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而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这心原本是个饱满的桃子，被苦痛层层剥离后，最后的心就剩下一颗丑陋坚硬的小桃核……痛苦情爱都变成了麻木……

她把一生的爱都给了我，我却还没来得及好好爱她。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定要在父母真的老去之前成功！……而平凡如吾辈，又有多少人能让他们早点儿过上几天好日子呢？？

我是八零头，我们父母那一辈……虽然是长在红旗下，却是该吃的苦不该吃的苦都吃到了，几岁就遇到建国初期的饥荒年代，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何况我的母亲生下来三个月就姥爷就去世了。于是我的姥姥，另一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四十岁的年纪，拉扯六个孩子长大。我母亲最小，没有父亲的孩子们，总是没有自信的，贫贱更是百事哀。生活其实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一群兄弟姐妹穷并快乐着……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很多人变得自私而 刻薄，顾好自己已经不容易，又有几个人有高尚的人格来支持孱弱的皮囊呢？

遍赊口粮，亲戚避之，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母亲长成一种外表强势的个性，不想被别人看不起，再苦苦自己，再累累自己，二十岁的姑娘正是花季，她的衣裤确总层层补丁，上山下乡，滴水成冰的东北，刚洗完头就冻成冰棍，满手满脚的冻疮，想到想不到的，什么苦都吃过了，而她却是最拼命的一个，作为集体户公认的先进生产者被推荐入学师范学校，于是成就了她一辈子的教书育人。她不高尚，但她最善良，兄姐成家离去，剩下她与姥姥相依为命，于是她所有的努力只想让姥姥过上好日子。哪怕与父亲的相亲，第一个要求也是要带着姥姥一起生活……幸好父亲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否则这世上可能就没有我们姐妹了……我们是姥姥带大的。



我四岁前，父亲一直在新疆当兵。于是家里就是三个女人的生活，母亲32岁生我，据说我是姥姥烧香许愿许来的。于是真的就是掌上明珠的宝贝，偏就这样的孩子，生来体弱，哪怕小县城有一个人感冒了，可能第二天我都被空气传染了，甚至最早赶上了打吊瓶的时髦，母亲不懂，抱着我，托着我扎针的小手不敢放下，一个姿势就是两三个小时。经常半夜就发烧，母亲背起我走着去几公里外的医院……

有一次半夜两三点打完针，我忽然睁开眼说：妈妈，我想回家。看看怀里的我，想着还在家里苦等的姥姥。母亲背起我就走入暮色。八十年代的边远小城，半夜伸手不见五指，路也坑坑洼洼，好远也不见一盏昏黄的路灯……本就胆战心惊的赶路，哪想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忽然转角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大声唱歌，母亲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抱紧我，见那人影走远才敢动身疾步前……回到家天都快亮了，一开大门，见屋里也没开灯，姥姥坐在炕上，从窗子里望着大门，就这样等了一夜……

妹妹三四岁的时候，姥姥八十多岁了，人也糊涂了，讲的都是民国的事儿，见谁都要骂几句，甚至神奇的半夜翻墙出去，跑到邻居家说家人要谋害她……妈妈一方面不能放下学校的工作，照顾我和妹妹，还要照顾姥姥。虽然有爸爸帮忙，然而作为女人，总是要做的更多的。直至姥姥小脑萎缩，瘫痪在床，那几年，无论姥姥如何无厘头的闹人，母亲总是耐着性子一口一口的喂饭，一把屎一把尿的收拾浆洗……我看在眼里，说以后也会这样照顾母亲，她却说她这一辈子也不想拖累别人，若他日真的瘫痪，自己就吃点药一了百了，于是每到这个话题我们就跟她取笑。谁知道多年以后，她就真的那样说走就走，没给我们一点点机会去照顾她哪怕一分钟……

姥姥去世后，她是哭的最少的人，却是最最想念的人，多年相依为命的母女，虽然也因为倔强的个性磕磕绊绊，却是骨血相连，思念了很久，后来母亲自己说她想开了，再过些年自己就可以去那边见到姥姥了……那么多年，父亲都是默默尽心的支持着母亲，作为最小的女婿，他从来没计较过姥姥这么多儿女是否别人也该赡养这样的事情。母亲从来嘴上只说爸爸的不是，但我知道，直到妈妈离开，在她心里她是爱着感激着爸爸的，有一次，我说：妈，你看现在的谈恋爱，你们那时候多亏，见一面，还不熟悉就结婚了，当时有什么感情啊？我妈嘴一撇回了一句：你们懂什么，我们那是先结婚，后恋爱！我外表严肃的母亲却是可爱调皮的里子。我相信他们是那样的，因为在这个家里，无论大事小情，她心里从不考虑的就是她自己……



姥姥去世不久，母亲就诊断出了糖尿病，多年的辛苦，饮食生活不规律，各种节省，对姥姥的思念……都是诱因吧，当时的我却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慢性病是多么可怕，它慢慢的摧残了原本身体健硕的母亲的每一个器官！这些年各种病痛折磨着母亲，她却在我们面前从来不表露一点点。然而为了我们，退休了的母亲还在家里办了个英语学习班辅导小朋友，自己哪怕买药都要精打细算的花钱，却在我们身上一掷千金，她说：穷家富路……

后来的这几年，每年过年老两口都大包小包的带着东西，从东北来南方和我们过年，来的时候精心的打包一百个咸鸭蛋。走的时候包好一百个饺子冻在冰箱，买好两袋子米面……朋友都说，我爸妈宠坏了我，我就很得意。后来我想，爱我的人真的不该在我心里填满这么多的爱，因为她一走，就真的掏空了我的心……每年他们来，我都会拿出一部分预算，做一个短途旅行的小计划，母亲这两年腿脚不好了，走不远。可是我还是想着让他们走走看看，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有为自己好好生活过，于是这个陪父母走走的小计划成了每年我的一个盼头……

2015年刚过了年，爸妈就离开了，我们把他们送到车站门口，过年买不了站台票就只能望着他们蹒跚的身影拉着行李过了安检，母亲频频回头，我在这边挥手，谁的心里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和母亲就是此生的诀别，原来人生不知道哪次分别就成了这一世的诀别……

2015年5月7日，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心梗住院，让我们回去，我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们这二老，不是要命的事儿都不肯跟我们说的性子……当我们急急赶回去的时候，父亲电话里还骗我们说没事儿，做了手术回家了，我们半夜赶回家，是父亲与大表哥接的我们，我一路问爸爸，我妈怎么样？好了么？醒了么？家门口的楼梯口，爸爸终于忍不住流泪：你妈没了……那时我没哭，因为我不相信，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是做梦？……

接下来的几天，多年未见的表哥表姐也纷纷从各地赶回来，她如果知道也会欣慰吧，这一辈子她善待每个人，虽然是个刀子嘴……那阵子每天浑浑噩噩的都像是在做梦，每天早晨醒来才知道这不是做梦，总希望一回头母亲还象往常那样就从门口那走进来了，走在路上总希望就远远的看见她走过来……送葬的整个过程我不敢看也不想看，心里说这都不是真的……后来，老公说他去收捡骨灰泣不成声……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只剩下那么一捧……

我一直想不通，这世上有多少该死之人，为什么上天带走的却是我妈妈？她一辈子都那么善良，哪怕看见邻居的男孩儿殴打网上诱拐过来的小媳妇儿，她都会跑过去阻止，还偷偷给小姑娘钱劝她回家……我说：妈，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那男的穷凶极恶来报复你老太太咋办？她说：我看不下去，我也有女儿，谁的女儿被人家欺负，妈妈不心疼啊？……逛公园，有犯病老人摔倒，谁也不敢去扶，只有我妈妈上前，一回头走过来帮忙的只有我爸，她笑着说：你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生的好强，一生的无私，一生的善良，一生的为人师表……可是现在的65岁却还太年轻啊……



我没有妈妈了，我不喜欢跟人说起，我不喜欢别人怜悯的目光，与客套的安慰。没有这种经历，没有这种锥心之痛的人，谁又能体会到我破碎的心呢？人生从此被硬生生分成了两段，有妈妈的人生，和剩下的日子……我也不在父亲妹妹面前哭泣，不想让他们更多的痛苦。还有一个愧疚，那就是我还没有孩子，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他都没机会认识自己的姥姥。而母亲走的时候，大抵也带着这个遗憾吧？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明天是我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我把这痛写了下来，给有缘看到的人们，如果你还幸运，还有机会抚摸母亲的白发，牵住她满是皱纹却温暖的手……请一定一定，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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