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茶事

 

爸喝茶。晨起第一件事,先沏茶。每日早饭前,一壶茶不入腹,饭也无法下咽。老来,更到了“宁可一日不食,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回忆儿时家中茶事,感慨年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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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喝茶。

晨起第一件事,先沏茶。

每日早饭前,一壶茶不入腹,饭也无法下咽。老来,更到了“宁可一日不食,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

回忆儿时家中茶事,感慨年华如水。


好茶汤离不开好水质,古人关于煮茶之水,讲究颇多,有“水为茶母”之说。

故乡村西头,有一口老井,井口由厚实的大青石对拼,井台一丈见方,四周方石围栏,出地面尺来高。在有机井之前,老井是村人的饮用水源。

然而,爸嫌井水“漤”,不到万不得已,家里的饮用水,都是去东河(白沙滩河)里挑“甜水”。厨房里有一口黑釉大缸,扣着木质缸盖,专门用来存放甜水。

那时候我和二哥还小,挑水的一般是姐。姐挑着铁皮水桶,我扯着桶沿,吱吱悠悠到了东河滩。

河滩广袤绵延,浅濑潺潺,富含石英的细沙砾,洁白晶亮。

姐挑一处湿润的沙地,手扒几下,清水即刻渗出。扒到尺来深,扔几块鹅卵石在水底。姐教我念:“清水来,浑水去!”水漩平复,粉沙沉淀,一汪清泉,水尤甘冽。姐用一个葫芦瓢,轻舀慢提,灌满水桶。坑里的水,随舀,随满。

我后来读乡土文学家张士杰的民间故事《渔童》,醉心于那口不会枯竭的神奇渔盆。念到“渔盆渔盆摇啊摇,清水清水飘啊飘;金鱼跳跳,清水冒冒”,嘴里生津回甘,竟然清晰忆起白沙滩河水的清甜。

陆羽的《茶经》有云:“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言泡茶之水,江河水要好过井水。爸没看过《茶经》,却与陆茶仙所见略同。





烧水

按陆茶仙所说,泡茶的水,讲究用炭火烧:“其火,用炭,次用劲薪。”那个年月找不来炭,爸准备的是“劲薪”-苞米芯。

家里有一把紫铜做的穿心壶(方言:taole壶),是烧泡茶水的标配。穿心壶,顾名思义,壶的心被穿,穿壶而过的是烟囱,双层壶壁里装水,壶嘴有铜链拴着的壶盖,防止落进炭灰。

烧水的任务,一开始是二哥的。

爸吩咐:“燎壶水。”二哥就开始灌水,拿来松针、苞米芯。松针引火,苞米芯架柴。

生火的过程并不顺畅,常常苞米芯尚未点燃,松针已经燃尽,搞得院子里狼烟滚滚。这种危难时刻,做为围观群众,我常眯缝着眼,无限同情地帮着提起壶,二哥从烟囱底下再塞一把松针,再点火。

二哥喜欢钻研问题,慢慢搞懂了通风原理(他后来成为钢铁设计总工,这段经历相当于瓦特被蒸锅烫伤?)。后来我们更增加了砸苞米芯程序:用羊角铁锤,将苞米芯砸成四瓣,增强可燃度。铜烟囱“呼呼”吐着金色火舌,壶里发出“咕嘟咕嘟”声。二哥又教我:“响水不开,开水不响。”

二哥将这些科学道理尽授于我,并安排我负责往烟囱里投苞米芯。慢慢地,我就成了武艺高超的“烧火杨排风”,并最终独当一面。





小时候,家里的茶,与一个叫福建的地方联结。

堂姑与姑父随南下部队留在福州,常赠与爸上好茉莉花茶。改革开放初期,爸开始做生意,首当其冲,南下找堂姑,在堂哥建国的帮助下,往北方贩运茶叶、大米。

爸的茶,存放在福建的竹子做成的茶筒里。有一个阶段,茶叶太多,爸怕受潮,又怕串味,独出新裁,找来竹壳的保温瓶当茶罐。《茶经》里所述用具多竹器,想来爸在茶乡耳闻目染,多受熏陶。

和茶一起运回来的,还有两盆当时北方少见的茉莉花、栀子花。对于妈养的一干草花,爸一向是嗤之以鼻的。这种稀罕物件,才趁得上他的雅兴。

茉莉花与栀子花,先是栽在泥瓦盆里。那时商品还是短缺,集市、生资(生产资料售卖店)里,只有圆形的灰色或砖红瓦盆卖。爸就找匠人学习,自己调细水泥,黄土拉胚,做了两个带四脚的方形花盆。两株仙葩,也算好马配好鞍,有了典雅的安居之器。

每到夏天,栀子花开,茉莉绽放,满院满家香气氤氲。爸去修马掌的地方,讨来骈下的臭烘烘的马蹄碎屑,给她们上肥。种种迹象表明,这花是他的心头爱,我不得造次。



那也抵挡不住我隔三差五偷摘一两朵,放在我的铅笔盒里,拿去学校炫耀。

有一天,爸叫过我来,郑重吩咐:“来,交给你个任务。每天清早,把刚开的茉莉花摘下来,不要老花;晾晾露水,然后放到茶叶暖瓶里。”

这活儿我爱干。令箭在身,可以堂堂正正摆弄这些又香又白精致的小花朵儿了,勤岗爱业精神一度高涨。

有一次,茉莉花上的露水没完全晾干,导致整壶茶叶发霉。念在司花使者年龄尚幼,又刘胡兰一样不肯承认严重失职,爸瞪两眼也就过往不咎。

那盆南方茉莉花,每到冬天就被请进屋,安于爸妈卧室的窗台上。几年间,长得本粗枝壮,枝叶繁茂,爸把她修剪得小伞一样。

八十年代末,我家搬进新房,归置忙乱时间,她被暂置客厅。正值冬日,没有暖炕的滋养,一直被娇惯的茉莉花开始掉叶,枯萎,直至香消玉殒。

年龄渐长,日子琐碎,爸对很多生活细节,已不那么讲究。对茉莉花的漠视,只是生活方式退变的开端。



茶具

大凡考究品茗情味的人,都会重视茶具。

有一次去南方,爸带回一套白色琉璃茶具。十二只带把杯,十二个茶碟,晶莹剔透,莹白如玉。杯肚与碟沿上,均绘有一枝竹叶。白玉瘦竹,素雅别致。杯口碟边,镶一圈金边,更添精致。

最初,这套茶具被爸视如珍宝。只在过年或来客时,如栊翠庵妙玉的成窑彩色小盖钟,只在重要场合,奉与贵客。

茶具俊美皎洁,茶渍却实难清洗。其时,爸慧眼识珠,越来越觉得我是可塑之才。于是北门之管,千斤重任,付于我手。



每次洗茶杯,我都幽怨独吟半天,茶渍太顽固太难去了。

富有钻研精神的二哥实在不忍心,遂出手救妹,和我一起研究了多种去渍配方。醋,碱面……均不甚理想。后来二哥就得了一个秘方—牙膏能去渍,我们赶紧拿来妈的中华牙膏,果真,去渍立白。

玉碗重焕光彩,我们忍不住兴高采烈禀报给爸。爸急忙拿起他的宝贝,急了:“牙膏伤金边啊!”仔细瞅瞅,有的地方金边已残缺。

杯、碟口的金边,在几年后一丝不存,因为我忍不住违抗禁令,偷用牙膏去渍。这套杯碟,历经几十年沧桑,渐次损毁,未有一个存世。
茶香

爸喜欢喝浓茶。我尝过,特苦。

品茶是爸的每日功课。一壶茶,低头盘坐,边啜,边思虑。

每日泡茶,家里也就不断茶香。

尤其过年,正月里,天天有爸的生意伙伴来访。最好的茶此时始登堂,提壶相呼,在“尝尝,尝尝”声中,屋里弥漫开茉莉花茶的醇香。

他们品茶,聊天,汪洋闳肆,我在旁边闻茶,听山海经。

茶过多巡,茶兴之至,不知谁提议:“杀一盘?”“杀一盘!”摆开紫檀木的象棋,边喝边厮杀。一会儿说:“拱车(ju),”一会儿说:“飞相!”要么果断一句:“将!”我守在旁边,盯着棋盘。等他们的棋子被吃掉,赶紧拿过来,为我的积木高楼再摞一层。碰上他们悔棋,棋子被要回去,颇不情愿。

那时候我也喝茶,却只能称为饮。每次从外面跑回来,口渴难耐,抓起茶壶,爸赶紧说:“别喝这个,这个太酽。给你茶根,这个淡。”反复冲泡后的茶,被叫做茶根。淡茶没有苦涩,反而更香甜。咕咚下肚,实是解渴。

有人说人生如三道茶:第一道,苦;第二道,醇;第三道:淡。我觉得淡的好喝。

有时晨起等不及爸冲茶,端起剩茶就喝,爸大喝一声:“不能喝隔夜茶!”我偷喝了几次,也从没事。只是,冷茶不再有茶香。

回忆家中茶事,茉莉花茶的暖香,润染流年。



尾记

我家的茶事,如爸的琉璃茶杯、黄铜水烟袋、紫檀木象棋,后来都湮于太虚。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不胜茶力。白天一小杯茶,足以整宿失眠。因此渐渐与茶绝缘,也淡忘了家中茶事。

前几日,因缘际会,一群人,在某哥的茶室里小坐。茶香馥郁,气氛温和,我记忆的某个闸门突然打开。

爸如今,仍是茶不离手,手中唯执一灰黑保温杯,走坐相随。人生繁华,平淡归真。

爸以前经常念叨,爷爷的家门,爷爷的家风。然而尘世缥缈,过眼云烟。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

感慨年华如水,茶香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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