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葇舍自甘心丨李纨_【红楼梦赏析】

从王夫人口中可以得知，贾珠自小是非常有出息的，他若不死，估计是轮不到宝二爷在长辈面前那么得宠的。只可惜贾家教子比较严苛...

李纨，字宫裁，贾珠之妻，金陵名宦之女，父亲做过国子监祭酒，也是诗书继世之家，只可惜到了她父亲李守中这一辈，却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所以，李纨所读也不过是当时女子们看的《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

从王夫人口中可以得知，贾珠自小是非常有出息的，他若不死，估计是轮不到宝二爷在长辈面前那么得宠的。只可惜贾家教子比较严苛，也许这贾珠身体也不算太强壮，也许是娶亲太早，总之早早地夭亡了。

夭亡，未成年便死去，古代男子20岁算成年，成年要举行加冠礼，这贾珠连20岁也没能活到，便撒手撇下年轻的妻子和幼子贾兰去了。

正是有了他去世的惨痛例子，贾政对后来出生的小儿子宝玉的教育，不象对贾珠一样严苛，而是任由儿子跟着贾母，由贾母抚养，在读书教育上也有了收敛。

贾珠留下的孤儿寡妇，却没这般好运了。可以说从一出场，李纨的薄命是早注定了的，她便以一个未亡人的身份出现的，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李纨是那个社会典型的守寡妇女，标准的节妇形象。她的基调便是一个“灰”字，别人可以花红柳绿地装扮，但她却只能一身素净，心如死灰不复燃，又如古井不起澜。

幸好，还有儿子贾兰在，不然李纨的处境更加凄凉孤独。

儿子自小乖顺上进，比那位宝玉叔叔读书还用功，这令李纨心中稍感欣慰。这便是古代丧偶女子的命运，丈夫不在了，便把一切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是她的一切，所以，在贾兰身上，倾注了李纨全部的心血。

只是，在那个时代，没有丈夫仰仗和依靠，母子二人的地位处于边缘化。即使儿子成人之后功成名就，贾府又恢复了短时的繁华，李纨也因此得了荫惠，但繁华再好，奈何青春逝去，年华已老，阻不住性命无常。

如果不是贾珠夭亡，身为荣府二房的长媳，地位尊崇，远非凤姐能比，而且，管家的权利是再怎么也不会落到凤姐手里的。

奈何命运捉弄，当她的生活正要朝着更灿烂的路奔去时，命运却同她开了个玩笑，猛然一转，她的丈夫因病猝然离世。她所有的故事，顿时戛然而止，在此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再也没有了后续。

即使她比凤姐有才，又识字有见识，但这个身份便阻碍了一切。一个孀妇，又如何去管理家事约束下人?死水无波，这是怎样的凄凉?如果没有变故，那么她漫长的一生也就在单调孤寂孤独中渡过了。

也确如书中交待，李纨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她的一行一动，只能是一个孀妇的行为举止。这样的李纨，真的如表面上那么安静与世无争么?

一、李纨的个性

由于身份的限制，李纨给人一种沉静，内敛，随和的印象，与凤姐的张扬泼辣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处境和身份，决定了她只能以一个贞静的孀妇形象出现。

只是李纨的个性，其实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无见无识。她虽然话不多，和姐妹们相处时是一个好嫂子大姐姐的形象，唯有在与凤姐对上时，才会表现出她真正的个性来。

李纨、尤氏、李纨三个妯娌，地位差不多，三个人相处时总是一种玩笑调侃的语气，李纨和尤氏倒也罢了，凤姐和这两位嫂子，可是从来都是玩笑着说话，尤氏便多次受过凤姐的排揎。但凤姐喜欢玩笑，每碰上李纨，也讨不到便宜去。

李纨领着姐妹们去找凤姐拉赞助，要求她给诗社资金支援，凤姐当时给李纫细算了一笔帐，结果遭到了李纫的回击和嘲讽，凤姐说她是大财主，李纨却避重就轻，直接针对凤姐的算计进行了反击，用玩笑的语气嘲讽了凤姐一通，最后话锋一转，转到了平儿的身上。

因前有凤姐过生日，打了平儿一事，故李纨在此为平儿不平。使得凤姐不由软了语气，反正用官中的钱做人情，于是凤姐就势应下，并说她可不想做大观园的反叛。

李纨于谈笑间便搞定了凤姐，怎么能说她没有才能呢，她读过书，胸中自有丘壑，才能只在凤姐之上。只是，象那块未能补天的石头一样，空有才却得不到施展的机会。

明明是二房长媳，仅因为丈夫没了，便只能退居人后，过着低调内敛的日子。而任由大房的凤姐夺了权，在那里张扬地管着家。

我想，此时的李纨心里未尝没有微词，只是长辈的安排她无法置喙，但对凤姐，未尝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故每每对上凤姐，李纨总是玩笑着敲打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调侃嘲讽的机会。

二、大观园中的李纨

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这是李纨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在人们的认知中，李纨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一群小姑子小叔子，陪着她们玩。

李纨领着姐妹们去找凤姐为诗社拉赞助时，凤姐便开玩笑，话语中似嫌她多事。可见，一个寡妇，只能安分守已，半点娱乐的节目也不能有，人生的色彩便是一个灰字，清心寡欲，自甘寂寞。

好在这些人全是知书识礼的，有着大把的闲暇折腾。有了这么有才有情趣的一群人，李纨的寂寞时光也算是有了点儿色彩。

毕竟是青春少妇，按照当时的规范，她可以心如古井不起波澜，但并不能说她生活中没有情趣和爱好。姐妹们入住大观园，可以说是众人生活的一个大转折点，从此丰富多彩的闺中生活开始了。

大观园，相对是个独立的空间，里面只有她们姐妹，长辈们的约束和礼法的束缚少了，大家的快乐天性展露出来。

随着姐妹们一起入园的李纨也可谓是青春焕发。寡妇身份阻了李纨追逐外在形象的权利，虽不能穿鲜艳服装，不浓妆艳抹，但却阻止不了她对自然美的欣赏感悟与追求。

大观园中，李纨虽选择稻茎掩护黄泥墙的稻香村，但其内几百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红杏枝头春意闹，杏的色与形的热烈奔放正是李纨内心感情的外放。

她对自然美的审度能力之高令人赞叹。大观园诗社的第一次诗会，姐妹几个正为要咏什么寻思时，李纨提议以白海棠为题咏对象的，白海棠是贾芸让人送给贾宝玉的，李纨只是在来的路上碰巧遇见。

她虽没有咏叹，但她对花的美是敏感而有欣赏力的，芦雪庭拥炉作诗也是李纨提出来的。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

对雪与红梅的欣赏，大家是共同的，在这片红粉玻璃世界里，每种景物都成了冰雪世界难得的装点，可画可咏。

芦雪庭即景联诗，宝玉落了第，李纨便罚宝玉去向妙玉乞红梅，这罚的方式相对于王熙凤更是雅致(凤姐则是罚宝玉给众姐妹扫一遍地)！

家中放着这么多有才情的姐妹，不起个诗社岂不是浪费人才，李纨早有此心，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做兴。

当探春提议建立诗社时，李纨按不住心中的激动，喧宾夺主：“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或许是待字闺中时，在家里和姐妹们如此玩过，事实也证明，李纨的两个堂妹也是能诗之人。

总之，探春发出邀请后，李纨是鼎力支持并鼎力地帮着筹划的。不等发起人探春说什么，她便紧接着说并自荐掌坛，并把诗社里众人的角色分配好了。

而且首先给自己定个了雅号“稻香老农”，并进一步提议去她那里起社，热情万分。虽然她并不参与作诗，但却比会作诗的宝玉黛玉们更为热心。

这样的热情，李纨可是从未有过的。紧接着咏白海棠评诗，后来的芦雪庭即景联诗等等，李纨都以饱满的热情投入进去。虽然她诗做得并不好，但在诗的王国里，李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人，需要一个现实的世界，更需要一个诗意的世界。诗意的世界能支撑我们面对现实世界中的各种苦难和波折。李纨，在诗社里找到了她的精神寄托，给自己单调的生活中添了一笔亮色。

她以主人公的态度与热情对待诗社的一切活动，使得大观园诗社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为大观园儿女桃花源式的生活提供了屏障。

在诗社里，大家不再是姐妹兄弟，而是有各自的雅号，抛开市俗的身份限制，李纨的生命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看着她如此投入和热情，既欣慰又有些可怜。她的生活太寂寞了，身为一个已婚妇人，居锦绣丛中，身边一群处于花季，性情或活泼或娴静的少女们，天真烂漫，她们又如何懂得一个成熟的少妇的心理?

李纨太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和寄托情感了。诗社，让李纨死水无波的生活有了起了微澜，人生单调的色彩中平添了几许亮色。

与众姐妹在一起时，没了礼法的束缚，李纨便显得格外活泼，亦不乏幽默，毕竟，她比姐妹们也大不了多少。在和姐妹们相处时，一个大姐姐的形象让人觉得很是亲切。

如第六十三回宝玉过生日，到了晚间，大观园群芳开夜宴，李纨和姑娘们玩得十分开心，甚至她还和湘云等人一起强死强活的灌探春喝酒。这时的李纨已忘记自己特殊身份，忘了那束人的礼教。

显然大观园外的李纨被礼法束缚了个性，收敛了所有的鲜亮，不得不在礼法的夹缝下生存，但远离了世俗牢笼，在大观园相对纯净的女儿们的桃花源里，李纨便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这样的李纨，有血有肉、感情丰富，真实具体。

三、人格之议

象其他的十一钗一样，李纨的结局也不是完满的，作为人也是有着缺点的，比如她明哲保身，在钱财上有些贪婪等。唯其如此才更真实，更有血有肉，人物形象也更饱满。

李纨算是一个精明人，她精明在骨子里，只争利益，不争意气，她不像凤姐那样要压人一头，使得下人们在背地里对凤姐怨声载道。

李纨的名声便好太多了，由于她不管事不主事，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乐得做好人，凤姐病倒后，王夫人将管家权暂时给了探春和李纨，其实主事的是探春，李纨不过是个陪衬。

李纨是心知肚名的故不肯多说一句话，凡事总以探春为主。赵姨娘的弟弟死了，她张口就赏四十两，按照规矩，只该赏二十两的，这规矩探春都知道，李纨未必一定没有听说过。所以底下人都说她是大菩萨，面子里子俱得实惠。

李纨在钱财方面是小气的，甚至是吝啬的，从凤姐口中我们得知，李纨其实是个小财主。因为年青守节，故贾母等都高看一眼，那时代守节之人是令人敬佩的。贾母在经济上给予了李纨格外的照顾。

我想，李纨觉得那是她该得的，身为贾家的节妇，这在那个时代是爱人敬重，要受到旌表的，对贾家来讲是有功的，她以她的人生作为代价。所以贾母才会从经济上给予她特别的照顾，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说到敛财，荣宁二府的主子们爱敛财的真不少，长辈之中邢夫人首当其冲，女儿奴仆一个不靠，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

而同辈中的三个妯娌，尤氏是当家主母，没必要为了钱去处心积虑，宁府就是她在掌管;凤姐不同，凤姐是大房的媳妇，却在二房管家，而且她贪婪成性，变着法地敛财，带头从内部腐蚀蚕食着荣府。

事实上凤姐缺钱吗，她并不缺，她说过，仅她和王夫人的头面，就够塞荣府的地缝了，但是她生性贪酷，为了钱可以草菅人命。

而李纨不同，孤儿寡妇，她没有雄厚的娘家，身无长物，府中对她母子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支持和照顾。荣府上上下下只知安享不知筹划，连黛玉闲来无事也替荣府忧心。外人冷子兴都看出荣府早是个空架子了，李纨不可能察觉不出。

但她能做什么呢?她能做的唯有抓住实在的东西，唯有靠自己，守住自己这份财，毕竟，把钱财抓在手里才踏实才有安全感。

所以，她除了日常的月例银子和自己园子里的收入外，每次诗社的花费，其实是花不了那么多地，姐妹们个个不问世事，自然不会理会这点子小事，那剩下的经费便全都落入了李纨的手中。

凤姐是大贪，那李纨便是小贪，虽然贪的并不多，为了贾兰的将来和前途，她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李纨不会像《金锁记》里的七巧那么变态，没那么放肆张扬和攻击性。但将钱财抓到手里却是同一个道理。

红楼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不是完美的，正因为如此，每个人物形象更符合现实，也更能引起我们的共鸣。

四、李纨与姐妹们的关系

对于其他的姐妹，李纨仅是个嫂子的身份，陪着玩就是了，看不出有多么深的感情，也谈不上多照顾，只要不出大格，毕竟每人身边也有丫鬟仆从，生活上是用不着她去操心的。

李纨自小受的教育看的书无不是那些大家闺秀们要看的，故而这一点应该和宝钗有共同语言，她俩信奉的道德是相同的，李纨为人贞静平和，宝钗性子内敛随分从时，性格相近，很容易走近。

自然地，便与黛玉的背道而驰。作为裁判的她，其实是不太喜欢黛玉的。但黛玉是贾母所喜之人，她不得不应付这种人际关系。

照她的思想观念和标准，还是喜欢宝钗的多些。故在诗社中，独她不顾众人对黛玉诗的称赏，固执地称赞宝钗所咏的白海棠诗有身份。

数来算去，宝玉是可有可无的了，再说宝玉又乐得如此让宝姐姐和林妹妹当先，而家中的姐妹，惜夫和迎春一个监考一个，只有探春一个，素来才气又比不上薛林二人，湘云也终是稍逊一点儿，所以每次必是黛玉和宝钗胜出。

在对待宝玉的亲事上，我想李纨也是倾向于宝钗的，一来她更欣赏宝钗的性子，二来，宝钗如果嫁给了宝玉，王夫人事必会让凤姐交出管家权，一直对凤姐管家有微词的李纨自是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再者，如果宝钗管了家，性情随和，对李纨母子肯定会比凤姐照顾得多，这对李纨是有利地。

五、李纨的结局

对众人物结局和命运的预测，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是重要的提示，另外便是过生日开夜宴，大家玩游戏抽签这一章节。几个重要的人物均抽到了预示自己命运的花。比如，宝钗的牡丹，黛玉的芙蓉，湘云的海棠，袭人的杏花，不一而足。

李纨的便是梅，“霜寒晓姿”，寒冬腊月，梅花凌寒放苞，一枝独秀，一句“竟有些意思”，表达出李纨对梅花的认同，无疑李纨是具有梅花品格的人，能忍，贾府的命运由盛而衰，从繁华跌落至尘埃，地位一落千丈。

李纨始终固守着那一份清静，抚育贾兰，直至他长大成人。而“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正是对她心态脾性的最自然的写照。

说到结局，便要从李纨的判词中去揣摩。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这是太虚幻境中李纨命运的预示。既然同入薄命司，命运绝对是好不了的。纵然贾兰成人后，得了功名后身为母亲的李纨也因此得以母凭子贵，但终是韶华飞逝，年华渐老，黄泉路近。

最美好的青春虽换来了晚年的显赫与尊荣，但其中的艰辛与孤寂谁能明白。亲情淡薄，母子二人身处人际关系复杂的侯府，一直行事低调，明哲保身，看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李纨拼命攒钱，抚育幼子，与其他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那些人对她们母子没有半分怜惜和照顾，自然地李纨也无以回报。

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陰骘积儿孙。按这两句推断，即使是贾府倒了，但依着她的为人行事，李纨晚年是不会受贫的，更何况儿子贾兰还会功成名就呢。

有人曾推断过后四十回的内容，臆断在贾家败落时，巧姐沦落到青楼妓院，本能拿出钱来为巧姐赎身的李纨母子却抱着旁观的心态，故而巧姐判词中的“奸兄”是指贾兰。

后半部已缺失，虽有高鹗作续，但与前书主旨大不相同。不过这种臆想断有无道理，个人不敢评断，但按照李纨和贾兰在荣府的处境来推断，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李纨的行事风格是完全能做出这种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