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No.027京华记忆----锣鼓巷

 

采兰书斋重磅推出林涵小说集《驿路青春足迹》用文字记述苦难和她面对的生活记得我稍大一些时,就特别对北京的城市...



采兰书斋 重磅

推出林涵小说集《驿路青春足迹》

用文字记述苦难和她面对的生活

记得我稍大一些时,就特别对北京的城市布局感兴趣,那棋盘一般的街巷,那密如蛛网的胡同都让我生出许多联想。二大爷家,也就是大祖母生前所住的院子,位置在东城南锣鼓巷。二大爷后来讲过,这里不像人们传说的地名与居住人身份相关,如铁匠营,养蜂夹道。这南北两巷与锣鼓无关,却与“罗锅”有关。交道口一带是历经元明清三代闹市中心,向北向东有极规范的古代市镇布局——蜘蛛街。在南北走向的大街上,东西排列的胡同极对称。这是西城,宣武,崇文以及近几十年里开发的朝海丰石所没有的。

我住在这里时二大爷就住在后院的书房,说正好每晚给打祖母上香。他抱着我到后院去开后院的门,那块在月下泛着荧光的端履石还在,只是二大爷不再那样认真地立正“端履”了。

书房是相邻两间屋,北面有一间耳房,是供奉祖父祖母灵位的地方,有帘遮着到年节时才可以看。二大爷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我有幸看到祖父母的遗像,是放大洗印24吋照片。这在当时很先进,就是在“洋”风很盛的上海天津都是不多见的。

二大爷的书房使我大开眼界,自然地感到为人一生不可一日不读书,真想把这里的书一下子全吃进肚里。我在四岁以前见过的读书人是天津的祖父,祖父读书时神态和蔼,对我很慈爱,只是藏书没这么多。我从大人们的态度里读到了书的份量。只是二大爷认为不可以,小小的得先从玩开始,人之初,性本玩。他又给我打开一个“玩”的展览馆:风筝,围棋,古琴,洞箫,二胡,髯口,孔明灯,宝剑,木鱼,弹弓。还有许多石头模样怪异。还有许多画片,许多广告:美味啤酒的,黑人牙膏的……反正目不暇接,又想一下子都玩个遍。只是二大爷认为不可以,刚来这应该休息,我只有不甘心地被抱出来。此时我还知道这屋里有两件东西不好:虫子和老鼠。它们是会咬坏书和家具的。

在这里每天夜净时都有打更的声音,我常常睡不着,想得很多,也许是因为病后,也许是过早涉身于命运,忧患这一类纯意识形态的心理活动中间。这种意识形态严格地说不是生物的,不是社会的,却正是文化的。

二大爷也没有睡,侄女是他接来的,也有一种掌上明珠之爱,原是想,弟弟弟媳太可怜,自己赋闲没有公职,是可以帮一个忙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简单,这孩子心高气盛,不是喂饱便成的,要想办法营造出平等和谐的话语环境来,否则,侄女可不快活,二大爷也不会快活的。

二大爷有着纯朴的民主平等思想,从来不摆大架子,有事总在饭桌上谈,和我说话,总是说“咱们俩”而不是“咱爷俩”,这就足够让气氛活跃起来。实际,也不仅是我们俩还有小玩伴们如五毛儿、多秀儿、金斗儿,谁都有在“圆桌会议”发言的机会。
先从玩开始也并不容易,许多玩法我都无法参与,跳房子、踢毽子、老鹰捉小鸡,都是街坊间常见的玩法。小玩伴们都很礼让,总是有人代替我得分。二大爷一旁看见心中很不舒服,就想办法给我做一辆小车。跟一般的儿童的车不同,这车可以自己推着练走路,虽不快但很平稳。有了这车,可以天天都出门去玩,这一带北到圆恩寺、南到宽街,东到雍和宫,西到什刹海,不仅我玩得好,而且为今后的读书搭上了一道弦梯,二大爷也颇有成就感。

这一年是1945年,胜利之年,街谈巷议,关系到“民族”的话题很时尚,大人们的话题本来都与小孩子无关,就我例外,我已经识得许多字,知道古代有许多大英雄,随便提出一位来就让二大爷讲上大半天。这一天我一下提了两位,岳飞和文天祥。二大爷说:“你都想见见是不是?那岳飞可是河南汤阴人,记住长大了自己去。文天祥……好办。”说着推着小车,说走不出多远就有一个祠堂,是纪念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及至走到那里颇失望,没有庙宇的纪念馆只是一处旧院落,荒败失修,杂草遍地。有一个看门人,与二大爷相识,才让我们进去“参观”。那时根本没有任何纪念馆规格,也没有碑文标记,战乱时北京的文物,被盗的不计其数。历史人物往往被口口相传,活在人民的记忆里:

……那时文天祥也就四十多岁,被关押在这里,一爿土炕,一盏孤灯,一人枯坐,默默吟诵《正气歌》。当时的元大都位置就在北京城东北,入主中原的蒙古人,十分器重文天祥。曾派代表来劝降慰问:文丞相,受苦了。还是降了吧,归顺大元朝,你仍然是丞相,是大元朝大丞相……文天祥当然宁死不屈,终于在元大都就义了。这样的一段英烈的故事往往能把我们幼小的心灵点化得火一般炙热。从此我就进入了背诗阶段。背诗,和读诗不一样,应该是先会读,后会背,还有只读不背的,我却是相反。记得当时背诵《过零丁洋》时有许多字不认识,对诗这一文学形式的认识近乎零,只是因为太爱它的内容,而超前接受了它的形式。

在一个花木扶疏的庭院里,我眼里噙满泪水,背诵《过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片掌声里,二大爷做了一个评判,认为童子开蒙学诗,先于读而学诵,虽不足效法,但也不失为一条新路……那天在场的客人们,后来听说都是文化人,对诗词歌赋各有所长。
从那时起,我渴望听到英雄故事如痴如狂,只要谁我讲一个能让我感动的故事,我愿意一天不吃饭,两天也行。当然没有人赞同这么残酷的兑换,却也感动了许多年长的人。

很快就入冬了,北京冬天的冷比哪儿都来得迅猛。圣诞节时,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有雪的时候,二大爷一定要让我到外边去享受雪给天空、大地带来的清新。我可以深呼吸、唱歌,看着小玩伴们戴着耳朵帽,在雪地追逐滚打,一不小心就摔一个四脚朝天。孩子的心灵洁白如雪,只知道贪婪享受着别人能自己却不能的嬉笑和狼狈,居然也不感到难过。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天真。除了天真外还有公平的环境,在二大爷跟前,凡事都公平,不能跑的小妹妹,大家都帮忙,送我许多雪球……

二大爷深沉的眼睛,在思考时特别好看,那里边有一种忧郁的光,他在想着我这个样子怎么办,做一个小车,不是长事。他要我站起来,和五毛儿、多秀儿一样,有一双健康的腿。就在这雪瑞飘飘的冬季,他推着我来到协和医院。

协和医院在东单帅府园,那是一条很宁静的胡同,附近绝无喇叭声小贩叫卖声,是京城里少有的涉外主权区。这里往来出入的人都彬彬有礼,很gentleman;这里的人没有行那种半截入土的大礼的。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有一份虔诚的宗教意识,举止自然也不同,这又让我大开眼界,世界上居然还有菩萨之外的神仙,还有比烧香磕头更严肃的信仰。

二大爷说,协和的精神很不一般,也许与他们的精神背景天主教有关。比如病情,要是在别家医院治疗,它是希望病家越糊涂越好,游医庸医巫医更是愚得无所不用其极。协和收治的病人,自己必须明白,哪里有病?病因何在?应怎样治疗?能怎样治疗,都向病人交代清楚。这是科学的。当然协和的诊疗费用也是极高的,令贫穷的病人望而怯步。那时有一个星期五义诊,施医舍药,算一种平衡吧。

按照协和的治疗方案,一步步都是认真精确的。脑膜炎的误诊是铁定了的,具体的治疗却没有错,比如用盘尼西林,就没有错,不这样,我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的。这中间缺一个极重要的检验程序,就是脑脊液活检。我在协和做过两次腰穿,检验证明,这个病学名叫脊髓灰白质炎,俗名叫小儿麻痹症或婴儿瘫。在我后来查看到的医学解剖学的任何解释中,人都有一套精密的运动神经系统,它的功能受脑神经中枢统一指挥,指挥所分布在脊椎的不同部位,其中颈一下椎管上段,有一段灰白色组织,就是灰白质,它的横断面很像蝴蝶。这个地方一旦发炎,便会出现颈项强直,拒绝抱,和高热昏迷状。一般炎症消退后都可以存活下来,但无一例外地下肢,甚至全身瘫痪。即使在医学高度发达的今天,这种病也只可预防,一旦发病仍然终身残疾。

二大爷也是相信科学的,在他的词汇里从来没有命,没有五行阴阳六爻八卦金木水火土。他的书也不完全是线装古书。为了我的病,他查看了许多书,请来了许多京城的名医。这些大人们,从来不避开我研究医学寄希望于将来,愿天下所有儿童,男童或女童,都不要再患这种病。也希望我坚强地活下去,站起来,于是给我讲起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故事。他们希望我能幸福,说幸福是因人而异的。是可以创造的;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是可以走通的。

人的一生,唯有童年这一段应该是没有忧患的。可是小小的我经历忧患过多而且早,在走不出的忧患之中,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我有这么一段生活在二大爷身边的日子,在这里我开始长大,许多成人才能有的知识学识,比如文天祥和《过零丁洋》,比如脊髓灰白质炎和美国总统罗斯福。我从中获得一份宝贵的人文滋养素质教育。想象后来的人生经历,犹如一场场险恶的搏杀,焉知不是得益于这一碗酒垫底?!

泗水文虎
枫叶塘边不磨镜,绶溪岸里无弦琴。
秋来遍是穿石水,兰舟风霏广霞散。
大势所趋 中国•北高





你不知道的莆田在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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