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No.028 高考原是一场梦

采兰书斋重磅推出张涵小说集《驿路青春足迹》只有有理想有追求有信念的行者才能蹭蹬前行，无怨无悔在北京住了将近...

采兰书斋重磅

推出张涵小说集《驿路青春足迹》

只有有理想有追求有信念的行者

才能蹭蹬前行，无怨无悔

在北京住了将近一个月，二大爷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但他总是隐忍不发脾气，宽容多于责备，这样就让我更难受。想到十年前我淘气拆了怀表，他若不是那样宽容我也就把这事忘得干净。这一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他在西山是劳动改造，不能随时请假陪我玩，日后长大了自然明白，咱家有条规矩，不许玩到朝阳门外去，究竟什么原因当时我也不敢问，后来渐渐大了，知道二大爷和我们全家（天津祖母除外）都不迷信鬼神，只是对“关东店”印象很不好。对关东店以东的坟地也有避讳，多半因为这一带乱坟岗子很多，地下埋的死者，生前都有不光彩的所谓罪名，或者有满门抄斩的冤鬼，尽管生前的威风扫地，死后的“势力范围”还不小，有的方圆达三四百公顷，如英家坟。坟地里的少壮男鬼，死未成丁，常常不安分地要在夜里跑出来寻找配偶，所以妇女特别是少女，都懂得不可以出朝阳门这个道理。当年二环之外就是这么个情景，被孤魂野鬼出没造成的恐怖气氛，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我回家之后高考的紧张已经过去了，想念同学，又怕见到了没有话说，自卑的要命。过后陆续有人跟我说起，我们这一届还是进工厂的多，那是许多人盼望进工厂，光荣啊！他们的家长以此自豪，很有面子。有的与我家比较熟，就来上门游说，招考的大小企业，其中我能胜任的也就“写写算算”的，我听得耳朵长了茧子，感觉十分恶心，可人家没有错而且好心好意，谁叫我不能高考？

抑郁的心是无可救药了，这中间，有小丁小袁两位女同学，她们能来我家，父亲感激的简直要跪下了。明知不行，他们也拉着我去考考，结果不说也知道，那是新兴炼钢厂，粉末冶金厂，红旗阀门厂，前进毛织厂。。。通知面试了，他们就喜滋滋地被留下了，我根本就没有去。

那时舆论时尚是劳动最光荣，这个我不反对，我不是也愿意自食其力么？这样机会极少。于是另一拨舆论势力上来了；那就是归民政。我懂啊，民政是什么？是为鳏寡孤独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者（废人）发点最低保障，那点可怜的钱啊，得遭多少白眼才能领到啊！那情景真如我家一只猫，妹妹喜欢捉弄它，总是要它“站”三次才给一块小鱼头吃，这与不劳动吃“嗟来之食”何异？还有一种说法；就安心在家吧，伺候好你爸你妹就有你的饭；将来你得嫁人吧？伺候好男人就有你的饭。。。这些全是一个脸如同四喜丸子的所谓“代表”那张臭嘴喷出来的。我疯了似的全力扑过去，恨得就想咬掉她一块肉，可惜没抓住。

我若不是遭此厄运，本来是很会理家的。这年秋天父亲住在银行里，他知道没法说服我，每晚妹妹都陪我很晚才睡，她看着我抽烟，看着我把橱柜里的半瓶二锅头咚咚咚地喝了，她不敢干预，只有正常的心态才能支撑正常的生活，现在，没有了。字纸篓里有我写了多次又撕了的遗书，妹妹害怕，偷偷捡起来去找父亲。天很冷了她总是光脚穿鞋，因为那时一家人的袜子都是我补，并不是我家特别穷，在没有“尼龙袜”的时代家家都补袜子，或补衣服，那时有“笑破不笑补”的风尚，就是说，你贫穷无钱买新衣，不要紧，只要补好了就没人笑话你。你有勤俭的美德整洁的仪容，人家尊敬你。否则衣冠不整形象龌龊，必定遭人耻笑。想到这我还得强打精神半夜补袜子。夜，多少给我一点宁静。

那一年我十七岁。我“疯”了一年，忘不了同学朋友乃至邻居的帮助，那帮助是刻骨铭心的，上了大学的同学送我许多课外教材，带我去听课，上晚自习，去食堂或游泳馆，给我一切机会开阔眼界，慢慢消除自卑心理。有的就业了，发工资不过19元，下班就来了；“有用钱的事吗？找我。。。”我不需要任何实际的帮助，就这几句话，六十年后想起，都觉得温暖。

我经常想一了百了，虽然那个劝我“伺侯好。。。就有你的饭”的混账话不再来了，可亲戚们里仍然有人持这种观点，我受不了。厌世之心随时都会回头。想想只需要一点力气勇气就会不再痛苦。可是同学说你错了，存在是力量的证明，岂不闻“我抗争.我生存”这是莎士比亚说的，生存的前提是尊严，不抗争没有人白给。庄周先生看待自由，可是比面包重要的。这是流沙河在翻译庄子《南华经》改编为现代版时说的。实现这样崇高的理想，需要用一生一世的积极进取。这就是命运么？幻觉中总是听到贝多芬那三短一长的命运主题，幻觉中总看见一个恶狠狠冷冰冰大大的一个“死”字，不远不近地引领着我，难道我就屈服么？

高考永远是一场梦，人人可以做。所不同者，别人梦过也就罢了，梦醒时分就趋于实际。我则执着于梦想，为了活下去不乞食于人，我是历经苦难受尽屈辱，终于赢得一次又一次的“高考”。我不为科举不为仕进，只想有朝一日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有此愿望并孜孜以求，是不能再好的心理背景了。

高考永远是一场梦，我做梦做得很苦而且至今也没有苦尽甘来，我无悔。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交了学费，而且交的很彻底，我不亏。一个人做梦并不难，难的是地老天荒还在做梦。梦是什么？梦是希望！之所谓，无梦者长做梦，有梦者做梦长。有人不明白我为什么一生都在考试，我回答；除了要圆一个教师梦之外，还有一层“朝闻道.夕死可也”的追求。至于我偶有成功收获经验或学历，也全然是人生百战所得。那正是；驿路梨花采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