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栅栏架上的记忆

 

1997年4月的一天,春光流泻的日子。一封香港来信象一只快乐的鸽子,衔来我和婷之间断了多年的那根丝线。...



五彩栅栏架上的记忆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 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 不去”。

 [b]1997年4月的一天,春光流泻的日子。[/b]

一封香港来信象一只快乐的鸽子,衔来我和婷之间断了多年的那根丝线,唤醒了童年时代美好的记忆。

婷,一个遥远的名字,从遥远的记忆走来。信笺里,繁体的字里行间,还有她托人带给我女儿的礼物,旷远的境界,忽明忽暗的旧日情景,如朝露映着曙光闪亮,又如风铃在耳边叩响。



我和婷是小时候的伙伴,彼此有着快乐的童年。我们一起在草地上扑蝴蝶,追逐蜻蜓奔跑,一起玩丢沙包、过家家。一起淌过那条过膝的小河,走过细长的山路,为校办农场守甘蔗园、花生地。如花的年龄,将清澈透明的单纯盛放在那时蓝天下。

暑假,聪明伶俐有着娴熟棋艺的她教我走象棋,无数遍传授给我如何运用棋子走好每一步棋。但我与她对弈总是迫不及防冷不防就被她将军,她总是骂我笨,我也自愧不如她脑瓜子转的快。

婷随家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去了香港定居,之后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在通讯落后的年代,渺无音讯。

曾经的一切,早已随着岁月淡淡而去。我们各自拥有了自己的空间,故人的音容笑貌,也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和机械性的工作中淡然。       婷这时候出现,象是梦,但这梦清晰、甜美、惬意。推开那扇记忆之窗,一伸手,仿佛抓住了挂在风中的栅栏架上那串紫亮的葡萄。

欣喜之余,我给婷回了一信。不久,她便给我来了电话。



早些年,她那一叶爱的小舟摇摇晃晃地划进既美丽又宁静的港湾,让疲惫的心憩息在温暖的巢,一双儿女活泼、可爱、乖巧、善解人意。

婷在长洲有过自己的“铺头”,后来只靠丈夫养家,她则在家相夫教子。 从内地到香港,从无到有,花开花谢,潮起潮落,除了很现实地奋斗,拼搏,别无选择。她说她长跑了十几年,如今是在放慢脚步,仔细看看身边美丽的风景。

想当年,婷是个既骄傲、又娇气的公主。我清楚地记得班主任吴老师在她成绩册上写下“希望你克服骄娇二气,不断进步,取得更好成绩”之类的批语。

而今,岁月却将她磨练成一个非常成熟的女性,在爱拼才会赢的现实环境里,用那双水晶班纤细的手,创造生活,记载生活,描述生活。



小时候的我和婷,我们也很淘气。

二年级,我们在一栋比较偏僻的教室里上课。教室前面是一片草地。每天,草地上空会有无数的蜻蜓飞来飞去,时而停驻在草尖上,时而飞进教室里。我们会捉好多蜻蜓,把蜻蜓的尾巴捉住,然后用细绳系着,像放风筝一样,让蜻蜓高飞。蜻蜓的生命在我们的手里挣扎,渐渐微弱。这时,我们就会在沙地上挖开一个小洞,把蜻蜓放进去,用一片小玻璃压住洞口,玻璃上面再用沙子埋住。我们会对着那里沉默半天。

电话里,她还悄悄说起十七八岁那个芬芳的年龄,藏了多年的、纯净得如山百合般静静开放的恋情。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她想必脸都被红云抹遍了。

就在那一年,香港,在离开了祖国百年之后,回归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在红五星和紫荆花交相辉映的时候,在那“月儿弯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的香港,婷,也曾翘首盼归。因为那是一个馥郁的季节,她用心等待着那一时刻。



前年,婷陪母亲回到广东老家扫墓,在广州的发小云那里,她给我来了电话。

我问她:“什么时候也回海南来看看,看看在这里,还能找回你童年的那些记忆吗?”

“我们的小学还在吗?那些教室,那个礼堂,那些草地。”她问个不停。

2010年12月,我和家人去香港探亲访友。临去香港前的一天,我给婷打电话。电话里头那声又长又软的“喂”,我知道是她。告诉她我会去看她,她很高兴。问要带什么过去给她,她说,椰子糖。

一路上,远远望去,座座楼宇在山间林立,蓝蓝白白的颜色点缀着绿色的山间,林立的高楼或豪华,或陈旧,一一映入眼底。无心游览,回到酒店给婷打电话。

电话那头有人接电话,是婷的声音。她很详细地记下了我们住的酒店所在的位置和电话号码,房间号,说明天过来找我。



二十多年与婷没有见过面,无数次设想过与她见面时的场景。心情居然有点忐忑。

第二天早上,房间电话铃响,是婷的电话。她问我们今天的行程,听她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头,像是感冒了。问她,说是刚吃了药。于是我说,我过去看她,让她别过来了。在我的坚持下,她同意了我过去看她。

从海洋公园出来,天色已晚。出了双层巴士,乘地铁,到了石硖尾后,我和马生与大队伍分开,换乘地铁,直往新界的大埔而去。到大埔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在一家24小时服务的茶餐厅,我叫了两杯可乐,坐下,等待。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我望着窗外。这样一个陌生而又独特的环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在等着那个或许我已经不再熟悉了的身影,经过此时窗前,走到我的面前来。

一位中年女子从后门进来了,很短很精神的头发,斜挎着包。刚走进门口,便微笑着用手指指我,喊着我的小名。我才恍然,这不是婷么?原来她先认出了我,我们刚才却未曾注意看她,我只顾着守候窗外走动的行人。

我们拉着手,彼此认真地看着对方,我看见她嘴角边的笑意很自然,很温柔。

在一家日本料理店,我们三人边吃东西边聊天。

眼前的婷,乌黑发亮的短发衬托的脸丰满了,还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角,不难看出有几丝皱纹。她很兴奋,不停地问起那些小时候的伙伴,她还让我们和她说普通话,她说已经好多年没说普通话,说起来都有些生硬了。我问起她的妈妈、姐姐和弟弟们。她说,妈妈来香港后就在长洲开诊所,一直到今天还在给人看病,她结婚前也在长洲工厂里做过几年事情,因为身体不好,她妈妈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我妈妈很本事的女人”,她如此称赞她的母亲。

婷想着过一种安稳平静的生活,二十二岁那年将自己交给了一个在阳光下走到她身边的男人。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已经工作,儿子明年参加高考。结婚后,她没再出来工作,在家里相夫教子,与锅碗瓢盆衣食住行合奏着生活的进行曲。



1997年,我参加昌江地区“迎香港回归征文大赛”,以她的书信为主题写了一篇散文《五彩栅栏架上的记忆》,当时我在给她的信里还说起这件事情。她将此信念给孩子们听,对孩子们说起从前的往事。

“一直没想过要回海南,觉得日子过的太平常太平淡。来香港后的那几年,打拼很辛苦,每天为一日三餐奔波,但那时候年轻,多苦也能捱过来。二十多年了,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但也算是心想事成吧,嫁鸡随鸡,仔大女大”。她指着窗外那片灯火闪亮的楼群,我的家就在那附近,住的地方有点小,是香港最普通的人家居住的那种。我说我在照片里看过的,的确空间不大。满足了,有一片栖息安居的空间,她笑着说。

婷说,在香港多年,见过的同学朋友寥寥无几,但每次都很开心。

我们说起小时候的那些好玩好笑的事情,她很开心地笑,笑起来好不掩饰。笑完,又督促我们吃东西,担心饿着了我们。她说我们留个影吧,我说相机没电了,要不用手机拍吧。她冲我笑,指着包包,我专门带了相机过来的。

于是让料理店里的侍应生替我们拍合影,然后,她将储存卡抽出来,递给我。吩咐我回去晒出来后,给她写信的时候一起寄过来。我喜欢写信的感觉,在信里回味过去,细细品味童年,更亲切些。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温热的东西,在眼角凝成不轻易看出的泪。



我们道别,还是那个夜色深深的地方。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起初来的时候那么陌生了,因为这里有婷,而这样的道别是让人心酸的。那时那日,一别经年,再度聚首,却恍若隔世。

婷拉拉我的手,不留你们了,留也留不住的,就好像童年一样。我将从海南一路带过来的她爱吃的椰子糖和绿茶递给她,她送我们到直达大埔地铁站的巴士前,看着我们上了巴士。车子开动了,我看到那个刚刚见过又离别的身影,在路边淡黄色的灯下,伫立着,挥着手。那张在流年中逐渐改变却依然清秀的脸,越来越模糊。

回到位于佐敦吴松街的酒店不久,接到婷的电话,知道我们已经安全返回酒店,说放心了。椰子糖还是那么香,在嘴里含着,慢慢品尝,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种。谢谢你来看我。她说,这次见到你,我有了回海南走走的念头。

我蓦地想起,我忘了和她拥抱。拥抱,是我策划过的与婷相见时会出现的一个举动,但是我居然忘了。

拉开窗帘,将玻璃窗打开,风瞬间钻进房间来。开始有点凉了,站在窗边看香港街头的夜景,隐约嗅见牛杂汤的飘香,心情不知道什么滋味。记忆,心事,连接成一串。



后记:2012年高中毕业三十年聚会,婷在“来”和“不来”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回来赴这个约。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 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 不去”。如此,你若安好,何尝不是美丽晴天。

修改于2016年6月





开到荼蘼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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