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學術妄想 ——《孝經述議復原研究》編後記(上)

 

乔秀岩老师不但介绍了《孝经述议》的一些基本问题,还从一个有趣了角度把《孝经》、《孝经》学与两位著名的皇帝——隋文帝、唐明皇联系起来,以一种奇妙而很有道理的假说来解释《孝经》学演变的内部逻辑。非常有趣。...



感謝李艷麗老師提供!
(標題和內容提要李老師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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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日本学者林秀一利用多种日藏《孝经》残卷,历经二十年,复原了隋代大儒刘炫的《孝经述议》一书,使一千多年前的古籍几乎以原貌呈现于世人眼前。《孝经述议》复原的成功是《孝经》学史上光辉灿烂的一页。它的出现使历史上许多问题不证自明,尤其是有力地证明了郑注和孔传的真实性,推翻了百年来孔传是伪书观点。乔秀岩老师不但介绍了《孝经述议》的一些基本问题,还从一个有趣了角度把《孝经》、《孝经》学与两位著名的皇帝——隋文帝、唐明皇联系起来, 以一种奇妙而很有道理的假说来解释《孝经》学演变的内部逻辑。非常有趣。



  • 书名: 孝经述议复原研究
  • 定价: 88
  • 出版社名称: 崇文书局
  • 出版时间: 2016.9
一、林秀一先生與《孝經述議》


林秀一先生研究《孝經》,編輯《孝經述議》的經過,詳於本書《解說》及《後記》。林先生於一九五三年出版這部《孝經述議復原研究》之後,一九七六年又出版一部《孝經學論集》(明治書院出版),至一九八〇年逝世。值得注意的是,《孝經述議復原研究》出版之後,林先生再也沒有發表研究《孝經》孔傳或《述議》的文章。

翻譯林先生《復原研究》時,我們看到林先生研究《孝經》的過程,他對鄭注、孔傳、《述議》、御注的形成、發展以及在日本的流傳等《孝經》學史最重要的基本問題,一一進行深入探討,直至出版《孝經述議復原研究》,可說是他研究《孝經》的頂點。我們推想,當年劉炫看到《孝經》孔傳,說出“驚心動魄” 的感嘆,林先生看到述議殘本,何嘗不是同樣心情?多年的追求,一旦實現,只想要感受深沈的滿足。《述議》是研究相關問題最根本的資料,只要整理好這份資料,很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例如,他在一九三八年發表了《關於御注孝經序之疑惑》(漢譯見《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十四輯),所做的推測,有了《述議》之後,問題都解決了,而林先生再也沒有寫一篇文章補充他的論述。《述議》具在,何必費辭?但因為不熟悉日本文獻的大批學者,都未曾見過《述議》,也不太清楚林秀一先生的研究成果,所以才反覆地猜測討論。

今天我們可以討論《孝經述議》,有賴林秀一先生復原了劉炫的《孝經述議》,也因《孝經述議》的復原成功,才使我們注意到《孝經》孔傳對中國經學史發展的重要影響。《復原研究》的出版,距今已六十三年,即使林先生不願多作費辭,今日我們重新整理、翻譯出版,對於《孝經述議》、《孝經》孔傳的相關問題,仍請讀者容許我們做以下補充說明。
二、孝經述議補充說明
(一)《孝經述議》殘本的流傳

《述議》殘本原件,以及一批清家所收藏的資料,最後都歸入京都大學圖書館 (索書號:1-66//13)。我們可以在京大圖書館的網頁上,看到全彩書影:(http://m.kulib.kyoto-u.ac.jp/webopac/RB00007930)。

由於數百年來一直秘藏在清原一家(舟橋屬清原家之一支),外界不太瞭解傳存的情況。我們目前雖也不甚瞭解,在此僅介紹偶然見到的一份資料,供學者參考。東京大學圖書館收藏一部“《享保十一年午七月十六日舟橋樣御文庫書籍目錄》”(索書號:A00 / 6386),著錄“書本 《孝經述議》 不足壹冊”,在“セの簞笥”中。又有“書本 《孝經述語》  一冊”,“語”當爲“議”之譌,不言所藏書櫃。頭注“書本”,與“唐本”“板本”相對,則當謂鈔本。

“舟橋樣御文庫”,當即後來武內義雄先生參與調查,今歸京都大學圖書館的 “清家文庫”。京都大學圖書館的《孝經述議》殘本卷一、卷四即林先生影印的底本,一卷一冊,卷中并無缺葉。這份享保十一年目錄著錄《孝經述議》二冊,但其中一冊 “不足”,即有缺葉。豈謂當時在今存卷一、卷四之外,又有一冊殘卷?我們不這麼認爲。案京大圖書館公布的圖像,卷一有部分裝訂錯亂,正文最後是第十三葉,文字到 “其實今文孝經謂民間”為止,後接第十九葉,第一行是尾題 “孝經述議卷第一”,顯然無法銜接。林先生看到的時候已經如此,在他書中“第二部《孝經述議》原本”影印前有說明,已依順序調整。我們推測,《孝經述議》殘本在三百年前(享保十一年當雍正四年)已經僅存二冊,而且連裝訂失序的情況也和現在一樣,所以才被誤認爲“不足”。

(二)《孝經述議》與劉炫的學術特色

喬秀岩《義疏學衰亡史論》(臺灣,萬卷樓出版,二○一三年)曾經分析《五經正義》,討論劉炫、劉焯之學術特色,認為他們有突出的現實、合理主義精神,并廣泛參考文獻資料,對南北朝經學進行徹底批判,學風爲之一變。進而分析《孝經述議》,指出其學術風格與《五經正義》所呈現劉炫、劉焯之特色完全吻合,甚至有些引用資料的處理都高度一致,認為此二者可以互證。如《開宗明義章》開頭一句“孔子閒居”,東晉以來諸儒留下各種各樣大量說法,被顏之推批評說 “何必‘仲尼居’即須兩紙疏義”。《孝經述議》羅列這些論述,一一攻破其邏輯矛盾,充分體現劉炫本色。又如《天子章》,《述議》引述《周語》東周靈王太子晉之言,乃稱幽王時史伯之言,是誤以爲《鄭語》文,而《尚書·呂刑》題下孔疏誤同,可以推論兩段文字同出劉炫手筆。其餘諸事此不重述,請參《義疏學衰亡史論》。

今校讀《述議》,又見二三事例,可以作為探索《述議》與《書》、《詩》、《春秋正義》之關係的線索,如:

《應感章》孔傳“人神不擾”,述議云“楚語文也”。

案:《楚語》作“民神不雜”,旨趣大同,而用詞不同。《尚書·呂刑》“絕地天通,罔有降格”,孔傳云“民神不擾”,孔穎達疏亦云“楚語文也”。

《諫諍章》“爭臣七人”,孔傳 “三公及七人,謂三公及前疑、後烝、左輔、右弼也”。《述議》以爲”非經旨”,其意”七人”只是泛言,不得以爲輔弼有七官。

案:《尚書·益稷》孔疏說同。

《諫諍章》述議“鄭玄所謂‘恭在貌而敬在心’”。

案:此處劉炫引鄭玄,不言所出,實《禮記·少儀》注文。《尚書·無逸》孔疏亦言“鄭玄云‘恭在貌,敬在心’”,直稱鄭玄,不言出何經注。

《聖治章》述議引“《管子》‘讓生於有餘,爭生於不足’”。

案:此不見於今本《管子》。《論衡三》引“傳曰‘倉廪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讓生於有餘,爭生於不足’”,上二句見今本《管子·牧民篇》。今本《管子》缺《牧民解》,則《論衡》所引或出《牧民解》亦未可知。《尚書》孔疏、《左傳》孔疏皆引“倉廩實”至“不足”四句,皆稱“管子曰”(《左傳疏》二見)。檢“中國基本古籍庫”,此外諸書絕不見“讓生於有餘”兩句。

諸如此類,皆可旁證《孝經述議》確實是劉炫著作。

皇侃《論語義疏》及《禮記正義》常用《白虎通》而極少引用《孔子家語》,《尚書》、《毛詩》、《左傳》孔疏常引《孔子家語》而於《白虎通》頗示鄙視,故《義疏學衰亡史論》曾言“疑南朝未行《家語》而有《白虎通》、《韓詩外傳》等可以據用,無《家語》猶無礙”。今見《孝經述議》屢引《家語》,且及僞孔序,知劉炫所見與今日所見汲古閣本、四庫本、玉海堂本等大體無異。不僅如此,考慮到劉炫、王劭等人對孔傳《尚書》、杜注《左傳》的喜好及對王肅、杜預的推崇 (參下第四章第四節) ,則不妨推測經學義疏广引《家語》自劉炫始,尚非北朝傳統。

《述議》也有一些文字,可見其來源之古老,如:

《天子章》《述議》引《曲禮》注云“眾謂軍師也”。

案:撫本、八行本如此,而余仁仲以下明清諸本均譌作“君師”。林秀一先生校記云“《曲禮》注作“君”,蓋未深考之言。

《諸侯章》《述議》引《召誥》孔傳“能平九土”。

案:今本孔傳均作“水土”,而日傳古抄九條本、內野本、神宮本皆作”九土”。《禮記·祭法》云“九州”,則作“九土”不得謂無據,當爲劉炫所據古本如此。

當知《述議》文字之可貴,殊不得以其日人明代抄本而輕忽之,更不得據今本而以爲譌誤。
作  者:叶纯芳,乔秀岩
出 版 社:中华书局
出版时间:2015年09月
三、《孝經》孔傳補充說明
(一)《孝經》孔傳的流傳

《孝經》孔傳在日本流傳的情形,早在一九三六年,落合保先生出版《我國古鈔古文孝經考異》,已經掌握了大致情況。”仁治本“有一九三九年影印本,林秀一先生為此影印本寫了“解說”。林先生在廣泛調查日傳古抄本之後,認爲 “仁治本”最可靠,而且有影印本,便於學者覈對,因此當整理《述議》時,即以“仁治本”爲孔傳的底本。不過之後有學者指出,“仁治本”的題識并非清原敎隆手筆,因而認定“仁治本”也是一種轉抄本而已。阿部隆一先生則認為,現存很多品質較高的抄本,都以仁治二年清原敎隆手校本爲祖本,其中,今藏京都大學圖書館的清家文庫中的鎌倉末期抄本(以下簡稱 “舟橋本”),時間最早,最可靠,而文字內容與“仁治本”幾乎完全一樣。林先生在《復原研究》後記引用武內義雄先生的信,提到“有仁治本轉抄本一卷,雖較寶左盦本為新,然首尾完具,令人欣喜”,即指此部。所云“寶左盦本”亦即“仁治本”,當時武內先生也相信”仁治本“題記爲清原敎隆手筆,所以誤判時間先後。阿部先生乃以舟橋本爲底本,將二十幾種古抄本一一調查,記錄所有異文,編成校勘記,即古文《孝經抄本的研究(資料篇)》,發表於《斯道文庫論集》第六輯(一九六八年。該文今有電子版,可從慶應大學圖書館http://koara.lib.keio.ac.jp/xoonips/ 或日本情報學研究所 http://ci.nii.ac.jp/naid/110000980561網頁免費下載全文PDF版。) 其中第四至第二十四頁爲引用諸本目錄,第二十五至第一百二十六頁爲校記,這部分有直接的參考價值;第一百二十七至第一千○六十頁爲訓讀錄文并校記,可以作為瞭解日本古代翻譯的參考。

近年來,京都大學圖書館在網路上陸續公布所藏善本全書影像,舟橋本也在其列,學者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可以免費覈查全書彩色書影: (http://m.kulib.kyoto-u.ac.jp/webopac/RB00007929)。我們編輯讀本的孔傳部分,即以舟橋本為底本。讀者以此本爲基礎,配合利用阿部先生校記,所有重要的古抄本文字情況都能掌握,極其便利。

(二)《孝經》孔傳的文本

太宰本、佚存叢書本,根據日傳抄本校定文本。由於所據抄本有限,校定不得其法,故失誤嚴重,使後人迷惑。今有阿部先生校記,材料可謂齊備。可惜《孝經》孔傳一直以抄本流傳,不像其他經書以五代、北宋監本為祖本,所以變化幅度相當大,而且難以折中。若據私意折中,無異於製造另一新文本,不能期望恢復舊本原貌。因此今編讀本,孝經孔傳只能照錄舟橋本,未嘗校改。即使如此,仍有些情況需要說明。

1.日傳諸本與劉炫所見本之間的關係,林先生解說已有舉例分析,今再舉以下數例:

《諸侯章》“居上不驕,高而不危”,孔傳“高者必以下為基,故居上位不驕”,《述議》云“‘故居上位’,其文不足,但更無別本,不知所少何字耳”。

案:劉炫疑孔傳有脫文,日傳諸本均與劉炫所見相同。

《五刑章》孔傳末句“能從法者臣民也”,劉炫云:“準上句言 ‘明君’、‘忠臣’,則此當說良善之意。‘臣’字似誤,但不知所以改之耳。”

案:日傳諸本均作“臣民”,與劉炫所見同。太宰本、佚存叢書本作“良民”,乃出臆改,實無依據。

2.日傳孔傳文字與劉炫所見不合的情況,除林先生所舉例外,又有如:

《開宗明義》“敎之所繇生”,孔傳“教化所從生也”。《述議》云“以‘生’ 爲‘出’”。

案:此知劉炫所據孔傳作“教化所從出”。據阿部先生校記,猿投本等諸本作“出”,與劉炫所言合。而舟橋本作“生”,旁注或本作“出”,仁治本同。據此,大致可以推測,日傳孔傳早期文本作“出”,後譌誤作”生”。

又案:本讀本所錄正文,仍照舟橋本作“生”,此需請讀者自爲鑑別。這是日傳本之譌誤問題,參照阿部校記可以校正。然校定全文,正如以上理由,是不可能的,故本書不爲校定。

《至德章》“敎以臣”,孔傳“事尸者謂祭。之像者也。尸即所祭之象,故臣子致其尊嚴也。”《述議》云:“古之祭者,必以人爲神主,謂之爲尸,故云‘事君尸者謂祭’也。《郊特牲》云‘尸神象’,故云‘尸即所祭之象’也。”

案:劉炫所據無“之像者也”四字,於文理爲順。此四字當涉下而衍,而日傳諸本均有此四字。故今仍存此四字,而標點於‘之像者也”上下均加句號,以示不連讀。

又,同章同段孔傳“所從咨道訓”,《述議》云“‘訓故’”謂先王教訓之故事也”,則劉炫所據孔傳作“訓詁”,不作“道訓”。日傳諸本皆作“道訓”,則不知何以有此差異。

《諫諍章》“雖無道,弗失其家”,孔傳“諸侯君臨百姓”,《述議》“《孟子》云‘周之班爵祿也,大國百里’,傳言周之班制,意取《孟子》之文。蓋亦以爲大國百里,故擧‘百里’爲言耳。”

案:劉炫所據孔傳作“百里”無疑,若作“百姓”,則與上“天子王有四海”、下“大夫祿食采邑”不合。然日傳諸本皆作“百姓”,則其譌誤較早。

綜觀諸例,凡日傳孔傳與述議不合之處,皆不過單純譌誤之比,反可確定其祖本當即劉炫所見,非別有來源。

3.除了《述議》外,也有可以參考《管子》推論日傳孔傳譌字的情況:

《孝治章》“昔者明王”,孔傳:“卑者不待尊寵而亢,大臣不因左右而進,百官修道,各奉其職;有罰者主亢其罪,有賞者主知其功,亢知不悖,賞罰不差。有不弊道,故曰明。”

案:此處三“亢”字不得解。實則此段均出《管子·明法解》(參附錄《孔傳管子對照表》,則其當作“見”可知。蓋形譌耳,而日傳諸本均作“亢”。

《事君章》“故上下能相親也”,孔傳“是以有道之君,務正德以涖下,而下不言知能之術”。

案:此傳出《管子·君臣上篇》(參附錄《孔傳管子對照表》,則知“下不言”之“下”爲衍字。蓋其初寫“不”字譌作“下”,後補“不”字而未刪“下”,以致如此與。

(三)《孝經》孔傳與《管子》

《孝經》為小經,本非學者用力研究之對象。加以《四庫提要》疑日傳孔傳出日人偽造,清人多以為偽書,或稱“偽中之偽”,故未有人深入研究。

在日本,情況正相反。歷史上孔傳之盛行,甚至超越御注。太宰本問世之後,也出現不少相關論著,其中有一部《古文孝經孔傳參疏》,原為片山兼山 (一七三〇—一七八二) 授課所用之標注,片山氏過世後,由弟子山中祐之編輯,於一七八九年刊行。此書探索孔傳文句之歷史意義,廣泛蒐羅古代文獻,表列與孔傳文句相同或相關之文字。所引以經書、諸子爲主,旁及《史記》、《漢書》、《漢紀》、《後漢書》、《三國志》并裴注、《晉書》、《文選》等,可謂廣博。全書除於孔序“漢先帝發詔稱其辭者,皆言‘傳曰’”下,論《漢書》、《漢紀》僅《翟方進傳》有其例,高、惠、文、景詔無引《孝經》稱“傳”之事外,餘皆引錄諸書原文而已,不下任何案語,頗爲清淨,便於參考,體例類似陳士珂《孔子家語疏證》。雖不免濫引與遺漏,但已得孔傳來源之大概,實有大功。近年,早稻田大學圖書館陸續掃描館藏綫裝書,將全彩書影上網公布,今《古文孝經孔傳參疏》亦在其列,可免費下載 PDF全彩圖像:(http://www.wul.waseda.ac.jp/kotenseki)。

林秀一先生長年專研《孝經》,參考過包括參疏在內的大量資料,對於孔傳引用諸書的情況,說其出處可確定者:

《禮記》五十五,《管子》五十一,《周易》十六,《左傳》十六,《尚書》十一,《論語》十一,《毛詩》四,《周禮》四,《國語》四,《孔子家語》四,《公羊傳》三,《大戴禮》二,《老子》二(以下略)。

其中,《禮記》性質與孝經接近,尤其《喪親章》所言多可與《禮記》參照,則其引《禮記》固屬自然。需要特別注意的是《管子》。林先生云:

孔傳作者所關心者,與其在禮制之解說,莫若論述實際政治之原理。孔傳在表述儒家孝治主義、禮治主義之同時,大量引用與儒家最近之《管子》,以論說法治主義、功利主義,此爲其他經典解釋所罕見之特色,頗可屬意。(林秀一《關於孝經孔傳之成立》,撰於一九四八年,今據二〇一二年出版《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十四輯所載刁小龍、陸明波譯文)

乍看之下,孔傳摻進《管子》內容,再奇怪也不過。其實,是很符合《孝經》本意的。細繹《孝經》,所傳達的是對未來的強烈不安和迫切的祈求。人們害怕災難來臨,恐懼權力喪失,性命難保,所以尋求消災解難的方法,《孝經》就是要提供這種方法。這樣看來,漢代以來或讀《孝經》退賊,或誦《孝經》如佛經,或以《孝經》爲隨葬品,頗有宗教色彩,并不奇怪。

通常言《管子》,往往以為法家,強調法治。實則《管子》內容複雜,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形勢的思路,即討論人性、社會的自然。《管子》云“主苛而無厚則萬民不附,父母暴而無恩則子婦不親”,又云“薄施而厚責,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並《形勢解》);反觀《孝經》,也云“愛親者弗敢惡於人,敬親者弗敢慢於人”(《天子章》)。你罵人,對方也要罵你;你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這是人性自然。荀子、孟子雖都有類似表述,而《管子》與《孝經》之間的共同點較為突出。

“明王”用“孝”來治太平,以“孝”免“禍”,這應該是孝經最核心的思想。《開宗明義章》開頭就講“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孝治章》重述“明王”該如何做到“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 的方法。具體而言,是天子尊重小國之臣,所以得萬國之歡心;諸侯尊重鰥寡,所以得百姓之歡心;卿大夫尊重臣妾,所以得人歡心。亦即尊重下面的人,這樣下面的人也會支持你,自然可以避免禍亂。諸侯章說 “能保其社稷”,卿大夫章說 “能守其宗廟”,士章說 “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都在反映對禍難的恐懼。孝經提供一套實際可行的解決方法,此時禍難已經不是上天譴責,而是自己可控制的結果。

其他儒經較少談及“明王”,而管子書中卻俯拾皆是。《管子》中的 “明王”、“明主”與“亂主”相對;《管子》中,“禍”亦常見。《管子》說統治者若能明白事理,知道順著民意施政,則民眾無怨言,可以保持社會秩序。亂主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招致禍難,國破人亡。《孝經》的思路也一樣,只是用“孝”來代替“順”而已。讀者翻閱《天子》、《諸侯》、《卿大夫》、《孝治》、《聖治》諸章,都會認爲所述內容與今日的“孝”概念毫無關係,而這些恰恰是《管子》中反復強調的內容。又如《事君章》:

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

此以君臣上下關係之理想爲 “上下能相親”,似與儒家禮說嚴上下之分不同。豈因論“孝”故特言及“親”也?實則不然。《管子》屢言“親”,如《君臣下篇》“民親君可用也,民用則天下可致也”,《形勢解》“道行則君臣親,父子安,諸生育,故明主之務,務在行道,不顧小物”,又“莅民如父母,則民親愛之,道之純厚,遇之有實,雖不言曰吾親民,而民親矣”,又“君臣親,上下和,萬民輯,故主有令則民行之,上有禁則民不犯”等等。

畏懼禍殃,要順從天地人之自然理法,這種思想影響很深遠,直至漢代都會看到很多類似的言論,所以未必認定《孝經》直接受《管子》影響。但至少應該承認,《孝經》與《管子》的思想非常接近。從這個角度看,孔傳使用《管子》來解釋《孝經》,也應該說有一定的合理性。

本期排版: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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