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柔情】陈美霞 干爹

 

干爹姐打电话给我:“我在上海出差,我干爹去世了,你替我去一下。”去给我姐的干爹奔丧!我神经病一样地翻出孝衫、...





姐打电话给我:“我在上海出差,我干爹去世了,你替我去一下。”去给我姐的干爹奔丧!我神经病一样地翻出孝衫、挽幛,而且定好献盘(馒头)。但是我接着就笑了——姐的干爹,我不需要戴孝的。但是这个干爹留下的镜头,一幕幕闪了出来,竟然有些感动和不舍了。

上小学的某个春天,爹掐掐手指说说,要给五姐拜个干爹了。所以有一天他带着五姐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五姐脖子里戴了一个“铁绳子”,——一根自己染的红色棉线,很艺术地拴了一颗有“乾隆通宝”四个字样的铜麻钱,牢固稳当。而且口袋里有了八毛钱。——这还得了!我立马给爹说,我也要干爹,爹说,别心热她,等她干爹老百年了她得拉羊。——我们那儿对死者最隆重的奠基礼就是献一只祭羊,也是儿女辈最沉重的包袱。我还是不依不饶,拉羊就拉羊,我就是要干爹。爹只好许诺,以后让她看干爹的时候必须带上我,而且我也可以叫干爹的,这我才饶了。



不久我就见到这个干爹了,有着一个很怪的姓——季,是我们那儿的小户人家,家离我们五里。干爹是个木匠,来我们家做家具。

从此以后,一放学,五姐就端端正正地写作业,她有些不自在;我是来人疯,就开始给干爹“打下手”:收拾推刨,墨线,或者把刨花揽到墙角,搅几下熬制着的胶……我捡出一条长长的刨花欣赏木纹,或者看颜色新鲜的刨花源源不断地从刨子口吐出来。干爹正弓着腰,拉开弓箭步,大力刨木头,腰上都拧了劲儿。阳光斜斜地涂抹在他身上,空气里都有木屑的微尘味。伴着“刷,刷”的声音,就感觉干爹是多么神奇啊,所以就蹲在干爹身边看。



干爹耳朵后别着一支红蓝铅笔,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小的汗珠,黑色的方脸就油油地发亮,眼睛又大又圆,像用力地迸着,有一种自然的虎虎生威。一旦不悦了,立马给人怒发冲冠的威慑力了。呵呵,五姐想必是有些怕吧!

妈说,干爹和爹是一类货,脾气大得很。劳动之余。两个男人高谈阔论,一天一夜都不累,吃个饭好像搅了他们的兴头,好像整个世界被他们喊到屋里了,而生气的时候,房顶都要被掀翻。

他们生气的原因很好笑。生诸葛亮的气,他俩砸着枕头说,诸葛亮就不该辅佐刘禅,应该自立为主公。他们还痛恨霸王,把刘邦给放走了。至于苏妲己,更是祸国殃民的,而且说到有一本书,叫《透天机》,大约红颜祸水,都是狐仙转世,一代一代,转世不彻底。民国时候,还有一个狐狸脚,所以后来妇女裹脚,后来狐狸脸没完全转掉,所以天下妇女绞脸。可是狐狸精都变成美女,天下男人不认识,所以爹和干爹气得拍着炕沿上的木板,痛惜朝朝代代的皇帝没有慧眼。

我常常疑心,爹和干爹合起来会造反。

但是爹和干爹合起来就是给我们做家具。

木头不够,我们那儿不长树,夏收之后,就看不见绿色了。干爹把很小的木板都拼凑起来,晚上用胶水粘起来,压在石板下面备用。小衣柜,写字台,圆桌,还有小板凳,一件一件成型了,干爹开始上色,还问我,什么颜色好,圆桌的最中间画个什么画,我说:“大红色写‘好好学习’”,干爹说:“朱红,写‘迎客!’”后来吃饭的时候,看见那一簇墨画的兰草和“迎客”两个字,我就想到干爹。

过年吃糟肉的时候,我也会想到干爹。那时候我们比干爹家富裕,过年的时候,我们杀一只大猪,但是我们除了长面臊子,再没啥了。干爹家就有糟肉,我和五姐带一包点心,给他拜过年以后,就和他的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等到午饭的时候干爹总是把他的孩子们赶到外面,然后给我们端出两碟肉:肘子,糟肉,我一般吃两片,再吃个小花卷,然后包包里早就装好干妈给的油果子背上回家了。

所以一过年,我就盼着看干爹去。

后来干爹和爹去兰州做生意了,回家的时候他俩开始讲述怎么一唱一和地和人家谈生意,怎么对付故意找茬的人,两个人也有吵架。不过好像没挣上什么钱,生意难做。再后来,我和五姐离开故乡,再后来,爹老了,我们搬了家。好像五姐结婚的时候干爹的儿子来过。

日子很忙,干爹和故乡留在身后。过年的时候,我再也想不起看干爹的事情了。我好像觉得,干爹就是帮助小孩长大不要被小鬼勾走的人,大人是不戴铁绳子,本来也是没干爹的人,干爹就下岗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干爹似乎音讯皆无。



爹病危了,干爹忽然来了我们的单元房。蓬松的花白胡子萨达姆一样雷人,眼睛的褶子很多,倒遮住了原先灼热的眼神,脸色有些灰黄,没有了原先的虎虎生威,倒有些英雄落魄的味道。他环顾我们的屋子,然后定定地看平躺着已经沉默的爹。我叫了一声:“干爹!”就说不出话,自责和内疚让我眼睛潮湿,我好像发现一个我珍藏的东西久违了,我感到委屈。我努力地找着话:“干爹,你变了。”干爹说:“干爹老了嘛,你都大了。”

是的,岁月沧桑,干爹依然脾气不好,老和别人起冲突,能不老吗?

妈说,一个小户人家的人,不硬气一些,能活吗?我一直疑心这些话,但想起干爹的侄儿被人打死在监狱里的故事,只好无语。但别人说,我干爹是人不敢惹的。

干爹的眼睛也潮湿了,他说:“你们长大考了学,就把干爹忘了。”我说:“干爹,我不能看你啊,你给我没戴铁绳子啊!”干爹有些破涕为笑的样子,他说:“你不是年年都来(看我)吗?”我笑了,干爹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年,他从哪里知道的我们的情况。天啊,干爹一直在打听我们的情去况,可是我居然一直不知道。我真的忘记了干爹,上班,上班,再加上干爹的儿子和我们没有交集,就真漠视了干爹,我好自责。难怪,一些人知道他是我们的干爹,而干爹,却没有了原先的暴烈脾气。我递上烟,干爹坐在凳子上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叹息。



想必他一定在意的这个干女儿,所以一直在牵挂,五姐在单位上的确表现不错啊!

我记得,干爹后来托人给五姐带了一个口信,好像找到一个什么人,能给她帮什么忙的。这样的事情,爹都没管过的。我心里从小有的羡慕情绪又来了。我在乎别人爱我,我更享受父辈偏心眼地爱我,可是现在,我哪怕退步到让我来偏心眼地爱他们的状况也没有可能了。我不再渴望谁来拥抱我,我只想有一个人让我拥抱!亲人啊,像流沙一样,我越想捏紧,越流逝得快!

可是今天,给他送终的人,却是我。哦干爹,把你埋葬之后,我心里又涌起一种熟悉的落寞和坚强,好像我放开一只拉我的手,而必须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站稳脚跟,让自己成为依靠。

我忽然觉得,那些坟茔,堆在心上,我就是燃起的香火,我必须照亮一些情感。


作者简介

陈美霞,女。教师,爱好文学 。著有长篇小说《玫瑰结》。在《兰州晚报》、《兰州日报》等刊物发表散文多篇。诗歌见于《中国诗歌文学精品》等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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