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山路

 

家里的果树几年前已因年老腐朽而渐次处理了,村子里曾经漫山遍野的果园也消失殆尽,但是那一弯弯山路牵起的爱与挂念却时常萦绕心头。...



文/木目
偶然在路边碰见一个守着筐篮卖葡萄的大爷,篮子里只剩了一小半,篮底还细心地垫着青草。这样的青草,这样的筐篮,总让我不由地想起那些去果园采摘苹果的时日,割拔一扑扑柔软细嫩的青草厚厚地铺在筐底,小心翼翼地将剪掉把的苹果均匀地铺排好,一层苹果一层青草,唯恐硌伤苹果。大大小小,或方或圆的篮筐,装满了苹果,散落于田间地头,红绿相间,煞是可爱。

天色昏暗时,用手推车推起篮筐,缓缓驶过那些雨水冲过小沟小壑,避开那些略大的石块,踩压着由沙子和碎石子天然铺成的小路,吱吱呀呀地往家走去。翻过岭,下了坡,转过以前那座红色砖瓦的小校园,如今是白墙红顶的教堂院落,透过青松、绿榆,便看见我家的院落了。



我家的院落紧挨着山崖,上面悬着一条从小我们便走熟了的土路。并不陡峭的山崖,多是沙石,拥挤着一些灌木丛,初夏的时候,土路下早已废弃的水渠边开着一些野花,黄的,紫的,发着淡淡的香气。不时有些野猫或家猫,从耸立的沙石上越过,喵喵地叫着,偶尔也会有一两只迷途落单的羔羊,惊恐地嘶叫着,斜斜地紧靠在石壁上,踩踏下不少沙石,每逢这时,我们也很紧张,怕落下更多的石块,砸碎了紧挨着崖边的厨房屋顶。一边呵斥着往上赶山羊,一边急着去找山羊的主人,多半是虚惊一场,几乎从没发生过砸碎瓦顶的情形。更多的时候,崖上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两行人路过。自然也有热闹的时候,多半是黄昏乡亲从田地归来的时候,不少叔婶伯娘打着招呼,或开着玩笑,爽朗地笑着走过。

晴好的日子,喜欢坐在凳子上,透过光影,看崖上那一角蓝得不染一丝杂质的天空,天空下那仿佛日久天长地挂在山间的土石路,路边那些静立的,因为土地贫瘠几乎每年都看不出生长变化的树木,还有电线上停驻的三五只黑紫色的燕子,几株高高的香椿树,树下啄食的群鸡,踱来踱去的猫狗,院子里堆满的花生、苞谷……常常内心也变得明净、安详,仿佛世间的一切便是如此,生活便是如此。远远近近、来来往往,都凝练在这一时一地里。

看着年迈的老者,以及他身边的自行车,忙上前把葡萄买走。往回走时,又碰见一个卖土豆的中年大叔,守着尚不算多的土豆,上前交谈,得知来自河山,天色已晚,路途却远,又忍不住全部买下,这样他能早些回家,免得妻儿牵挂。这样的情景和惦念,我是多么的熟悉而难忘啊。



还是因为那片魂牵梦绕的果园,年少的时候,我就曾陪着父亲去遥远的临县赶集卖苹果。那些年,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果园,大半人家都有剩余待销的苹果,村里人最常去的集市是几十里外不产苹果的洛庄集,多是在清闲的冬日或早春。几十里都是弯弯曲曲,高低起伏的山路,穿过一些散落在山间里的大小村落,越过一些清澈的山溪、水泊,推着小推车,前面的人拉着牵绳,吃力地攀行在那些长长短短的上坡岭上。为着能早去占一个不错的摊位,常常四五点,天尚未明时,便早早地起床出发,头顶着满天的星斗,脚踩着那些沾满露珠的杂草,静静听着鸡鸣虫蛩,不时跟父亲聊着天。冬天的清晨显得格外安静,更多时候行进着的唰唰脚步声,鸣响在耳边,一扫早起时的困倦和清冷。父亲教我熟识这一路走过的村落,记忆最深的还是爬长坡时父亲欲速则不达的教诲。

好不容易步行两个多小时,赶到集市,已有不少摊主,还有许多前一日用玉米秸一行行早占下的摊位,寻一个合适的摊位,停好车子,交待给熟识的邻人,父亲便带着我去吃早饭。踩踏着洁白的稀霜,穿过渐待热闹的集市,来到那家人气超旺的店铺,要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或是油条豆浆,香喷喷的暖和舒坦。父亲不是能言善辞的人,既不会卖力吆喝,更不会招揽人,多半是静等他人来买。因为是自家产的果子,我们也从不吝惜,总是把称称得高高的,随意多两个小果子也不在意。因为家里的果园小,又因为五天一次的集市恰好赶上周末,且天气晴好,父亲又得空闲,母亲又能同意我跟着一起赶集时,我才难得一次来卖苹果,对我来说,卖东西的新鲜劲远远超过卖出的结果。卖东西总要有耐心的,眼看着到了一十二点,还没卖完,我便着急了,这时父亲总给我三五零钱,打发我去集市上转转逛逛。虽是逛,大老远辛苦赶来挣的钱也舍不得花,顶多一两毛钱割尺头绳,买几块糖果,眼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贴画,转一圈便回来了。看着日头下,父亲和同村叔婶们依旧呆在摊前。



生意无定律,有时卖的快些,十二点多便能卖完往家赶;有时晚些一点多,集市都快散了,才能往家赶。多数时候,都能卖完,也有剩余的时候。回去时能快些,也要一个多小时回家,虽是在集市上吃了块油饼掂饥,走在烈日下,也常觉得十几里的山路饥渴难耐,那些长长地散开在土黄山路上的人群如同蚂蚁一般渺小,有些像伊朗电影《黑板》里,那些在山间踯躅行走的人群,也是我忆起这些场景时最直接的感受。渺小、卑微、疲惫,隐忍而倔强,沉默而坚强,这种坚韧多半来自对家人的惦念和爱意,这些爱和牵挂却从未说出口。

更多的时候,是父亲自己去集市卖苹果。每逢此时,刚到中午,做好饭菜,我和妹妹就忍不住轮番出去张望,崖山的土路是赶集回家的必经之路,明知道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早回来,还是惦念得紧。母亲倒是沉得住气,因为她能听出父亲的脚步声,起初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父亲傍晚从果园干活回家时,母亲会说父亲到了岭顶了。岭顶离家还远着呢,况且我们站在院子里张望也看不到岭顶,可没过多久,就看见父亲出现在院落上方路上的身影。



有时,剩下的苹果多,父亲会去路过的一些村子继续卖,回家便更晚了,我们焦躁而不安地等待着。一次次地张望,一次次地期盼,终于看见父亲出现时,高呼着父亲,张罗着热饭菜,倒水,跑出去替父亲推车。我和妹妹最开心的事情是,父亲刚进家门,便去取过他装钱的包,把零散的钱倒出来,一张张认真地数,多半是五颜六色的毛票或块票,把等面额的一沓沓摆齐,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五块、十块,边数钱,边听父亲讲集市上的见闻,那股开心劲和激动劲,甚至超过了父亲从集市带回的油条点心,也远胜过后来拿到远比这些零散的票子多上几十倍的数额时的情景。有时是七八十,有时一百多,不论钱多少,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好像这笔钱是凭空多出来的似的。母亲计划着用这笔钱补贴家用,父亲则慷慨地把零头赏赐给我们,我和妹妹如获至宝,常常是买了零嘴打馋虫。

家里的果树几年前已因年老腐朽而渐次处理了,村子里曾经漫山遍野的果园也消失殆尽,但是那一弯弯山路牵起的爱与挂念却时常萦绕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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