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感文：父母爱情｜黔城朗诵

 

文｜关　泠　　诵读｜月　亮

父亲与母亲相遇在大学校园。母亲参加学校组织的劳动受了伤，作为校报编辑的父亲到医院去采访典型，一下子被眼前这个纯朴和充满活力的姑娘吸引住了。

听说药酒可以辅助治疗，父亲跑去买了一瓶送到医院。母亲一看，那竟然是一瓶黄酒，顿时被父亲的书生气逗乐了。一个才华横溢，一个风华正茂。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好像不需要理由。

年轻就是这样美好，即使带着少年人的羞涩与含蓄，爱情依旧如初夏的阳光，轰轰烈烈，肆意泼洒，融化了笑容，温暖了心扉。

毕业时，父亲选择就地入伍，而母亲回北方家乡教书。分居两地，路途迢迢，两人只能鸿雁传书，父亲的情书每周都会如约而至母亲的案头，那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那些深情的诗句，着实温暖了北方的寒冬。

亲友们曾劝说母亲，两地生活注定艰难，父亲的家在农村，条件艰苦，如果再有了孩子，负担更重，一定要三思。可是母亲始终记着当年她受伤后，父亲说的那句“如果你不能工作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义无反顾地来到父亲身边，与父亲举行了婚礼。宿舍是临时的周转房，家具是借用的营具，一张喜字、一把糖、几个水果就是一场热闹的婚礼。翻看父母新婚的照片，高大挺拔的父亲一身戎装，英武的面孔漾着笑意，娇小的母亲扎着两根粗粗的辫子，黑黑的眸子盛满甜蜜。

短暂的假期结束了。父母自此两地奔波。孕期的母亲一个人承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工作的劳累，所有委屈，大约只有在展开信纸的那一刻，才可以倾注于笔端。

预产期临近，父亲匆忙联系好医院准备去接母亲，却因为要执行任务脱不开身。母亲只好一人拖着行李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等父亲匆匆从部队赶到车站广场，母亲已经坐在箱子上等了半晌。母亲瘦弱得几乎看不出身孕，脚下堆了七八件大大小小的行李――那是她自己一件件连拖带拽挪出车站的。

有了我，后来又有了弟弟，但因为父母工作繁忙，一家人不得不分隔几处，相互只能利用短暂的假期往返探望。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总是聚少离多，母亲惦念幼小的我与弟弟，时常独自流泪，眼睛还落下了病根。

欢乐趣，离别苦，父亲与母亲以苦为乐，一次次将调动指标让给其他同事，直到我上小学，全家才团聚一处。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每个夜晚，我与弟弟伏案学习，母亲灯下备课，父亲加班回来，推开门，屋子里暖意融融。

一家人团聚没有几年，忽然一纸调令，父亲调至边疆。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父亲收拾行囊出发了。再次分别，母亲坚强了许多，把牵挂埋在心底，独自扛起家庭的责任。

不久就是元旦假期，母亲把家交给奶奶，背着为父亲准备的厚厚的冬衣和护腰、护腿、棉鞋，赶到部队去探望父亲。把父亲的生活安顿好了，母亲又连夜赶回单位上班。

为了父亲，母亲放弃了如日中天的事业，自愿调离领导岗位，为了父亲，母亲所有的节假日都在路上，飞机、火车、汽车，几乎搭乘过各种交通工具，临时的、高价的、求人的，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买票方式——只为了能多陪一陪父亲。

母亲直接对我和弟弟说，你们俩自己管好自己吧，我必须去看你们的父亲，他那里太艰苦，太不容易了。母亲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十年！转眼间韶华已逝，青丝染霜，母亲用一种最辛苦却最直接的方式，坚守着对父亲的爱。

父亲的腰曾经在演习中受过伤，边陲严寒，旧伤复发，时常疼痛难忍。母亲自学了按摩，只要陪伴在父亲身边，便每天对照着穴位，坚持给父亲治疗。每次按摩完，母亲自己腰酸背痛大汗淋漓。

父亲胃不好，母亲到处寻医问药，托人找来各种偏方；父亲喜弄笔墨，母亲去荣宝斋买了笔与宣纸带去。边疆环境艰苦，父亲的那些部下，有的家中经济条件窘迫，只要父亲一句话，母亲便爽快地掏出钱来，资助人家。

有的家中儿女从小跟着父母戍边，没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母亲就利用自己的资源，四处求人，尽力为那些孩子解决上学和就业困难。每次母亲一到部队，就有很多人去找上门咨询孩子学习的事，母亲都一视同仁，热情接待。

那一年，父亲退休了，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团圆了。虽然母亲还在工作，但两人朝夕相伴，总算不用再受分离之苦。他们一辈子从来没有红过脸，没有高声争执过，到了晚年愈加和睦恩爱。

父亲好像在加倍补偿母亲多年的付出，对母亲格外的好。一次，母亲出差在外，与父亲通电话时提了一句感觉劳累身体不适。父亲放下电话，没与任何人商量，直接买了张机票，突然出现在母亲身边。还有一次，我正准备回家，父亲突然发来短信道：今天老同志心情不好，回来千万要哄她开心，切记切记！

两人常常一同散步、读书、写字、修改文章、装修房子……然而，这种平静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父亲就病倒了。

那天接到母亲的电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赶到医院，母亲正在俯首痛哭，见到我，孩子一样扑到我的怀里，问我怎么办，怎么办？为了让父亲能够看到希望，母亲坚持不告诉父亲生病的真相，所有的痛苦只能她独自扛着。

每次拿到新的化验结果，她泪流满面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擦干泪水，又微笑着走进病房，照顾父亲。

我们四处找医院找医生找治疗方法，尤其是母亲，只要听到哪里有治愈甚至好转的病例，就辗转着找去。听说一家中医院的专家擅长治疗恶性肿瘤，母亲凌晨跑去排队挂号。可排了好几个小时竟然都没挂上。想到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母亲硬着头皮闯进医生办公室，恳求医生给加个号。被医生撵到门口，一辈子没求过人的倔强的母亲，拿着父亲的证件，流着泪哀求道，求你给他看看吧，他是一名退休的老军人，请你救救他……

父亲的病情持续恶化。而母亲消瘦得厉害。她强打精神，坚持不让别人陪护，也不请护工，每晚蜷缩在医院看护窄小的铁床上，守着父亲。没有人告诉父亲他自己的病情，但是我们常常听到他在低声叹息。父亲始终有着军人的坚强和决断，他心里一定是什么都清楚的。

母亲说，每晚入睡，黑暗中，父亲都会握住母亲的手，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紧紧地握着。父亲强忍着痛，生怕呻吟一声会让母亲心疼，而母亲含着泪水，默默地陪伴着陪伴着，一夜又一夜。两个人好像在与时间赛跑，都将对病魔的恐惧和分离的痛楚，深深地压在心底，却把对生命的渴望和勇气留给对方。

父亲突然心脏和呼吸衰竭。医生决定上呼吸机。准备抢救的时候，母亲拉住父亲的手不放，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泣不成声。这是自父亲病后，她第一次当着父亲的面流泪。被医生阻隔开来，母亲几乎瘫坐在地上。父亲远远地望着母亲，竭力说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两个字：保重！

父亲走了，母亲的世界轰然倒塌。

母亲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她始终不相信父亲已经走了，说到什么事情，都会对我说：我要和你爸爸商量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又会沉默不语……

等她身体好些了，我劝她出去走走，给她报了一个去香港旅游的团。父亲一直想看看回归后的香港，但受身份限制，退休后没有来得及办理旅游手续。母亲说，她要替父亲去看看。

当旅游车开过金紫荆广场时，母亲一边拍照，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是香港回归祖国的纪念碑，这是升国旗的地方，你不能来，我拍下来，回去给你看照片。说罢，母亲忽然意识到父亲真的已然离去，再也看不到此地此景了，怔忡片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母亲痛哭不止。这一刻，母亲终于接受了父亲已经离开的事实。

从香港回来，母亲重又坚强起来。虽然在母亲面前，父亲仍然是不能提起的禁忌，提到父亲，母亲仍然哽咽。但她开始锻炼身体，开始积极治病，开始走出家门。她说，父亲一定是希望她好好地活着，她必须好好活着！

父亲与母亲给予了我生命，也让我见证了一场完美爱情。年少时我们曾经以为，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吟唱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一次次去爱与被爱。

然而，当我们经历了情感的起伏，生活的磨难，最后相守在一起，却发现终究不敌时光流淌，纵使爱不曾消磨殆尽，也难逃生离死别。谁又能陪伴谁到永远。

大约唯有爱和思念，可以让相爱的人超越时空，穿过生生死死，永远不分离，即使尘满面，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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