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选诗（第56期）主持诗人: 无样的城里尔克辛波斯卡米沃什茨维塔耶娃蒲宁陈先发张枣李元胜雷平阳无样的城

老司机按：本期诗人无样的城，推选了10位诗人的10首诗作。秋日作者：里尔克(奥地利)译者：北岛主呵，是时候...

老司机按：本期诗人无样的城，推选了10位诗人的10首诗作。

秋日

作者：里尔克 (奥地利)

译者：北岛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推荐语：每至秋日，我都很难不想起一首诗，那就是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秋日》。在我的印象里，大背景关乎秋天的诗，经典的没有几首，而这首该是经典中的经典。这首诗有N多个中译本，据我了解，大多数人还是比较喜欢北岛老师的版本，当然，我也喜欢。（无样的城）

一见钟情

作者：辛波斯卡(波兰)

译者：陈黎

他们彼此深信

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

但变化无常更为美丽。

他们素未谋面，所以他们确定

彼此并无瓜葛。

但是，自街道、楼梯、大堂传来的话语——

他们也许擦肩而过，一百万次了吧？

我想问他们是否记得——

在旋转门面对面的那一刹？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说出的“对不起”？

或者在电话的另一端道出的“打错了”？

但是，我早已知道答案：

是的，他们并不记得。

他们会很惊讶

原来缘分已经戏弄他们多年。

时机尚未成熟

变成他们的命运。

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

阻挡他们的去路，

忍住笑声，

然后，闪到一旁。

有一些迹象和信号存在，

即使他们尚无法解读。

也许在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

有某片树叶飘舞于肩与肩之间？

有东西掉了又捡了起来？

天晓得，也许是那个消失于童年灌木丛中的球？

还有事前已被触摸层层覆盖的门把和门铃？

检查完毕后并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许同样的梦，

到了早晨变得模糊。

每一个开始

毕竟都只是续篇，

而充满情节的书

总是从一半开始读起。

推荐语：一如里尔克的《秋日》，这首也是我特别喜欢的诗之一。同样，这首诗仍然也有N多个中译本，同样，我唯独喜欢陈黎老师的版本。我不曾追过几米的画本，也未曾完整地观看过电影《向左走，向右走》，但后来才读到的这首诗，却让我久不能忘。（无样的城）

礼物

作者：米沃什（波兰）

译者：西川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劳动。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的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推荐语：每个年轻人都曾为或者一直在为自己老了的时候做着计划，我想，有一天我如果老了，如果能过上这首诗所描述的生活，并获得这首诗所传递出来的心境，就知足了。雾，花园，蜂鸟，大海和帆影；消失的占有欲和攀比心，对过往各种人生不美好之遭遇的自然遗忘，以及内心的踏实和平静，……这一切对于一个垂暮之年的人，不正是最好的礼物？（无样的城）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作者：茨维塔耶娃(俄)

译者：不详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靠窗台，

而窗口有大朵的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在房间的中央，一个磁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磁砖上画着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从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有一两回点燃火柴的

刺耳声。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着，颤抖着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推荐语：对于茨维塔耶娃的诗，我个人读得比较少——其实我从来没有系统地读过任何一位诗人的作品——遇到了就读，遇不到就不读，对于读诗这件事儿，我也讲求缘分？而在我一不小心读到的所有作品里，这首爱情主题的作品，我挺喜欢，同时，她也算是茨维塔耶娃的代表作之一。茨维塔耶娃的一生，就是爱的一生，她为爱而活，为诗而在。（无样的城）

墓志铭（节选）

作者：蒲宁(俄)

译者：不详

我死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他曾经对我说，我长得很漂亮。

对于爱情，我有过痴心的幻想。

我短短的一生中怀着热烈的期望。

在一个四月的日子我离开人世。

我顺从地、默默地玉损香消——

然而我的一生并没有白白地度过，

在他的爱情中我活着，没有死掉。

在这里，林荫道上一片寂静，

只有轻风在朦胧的微睡中吹拂，

向我低声讲述着春天和幸福。

推荐语：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手抄过很多诗，这首蒲宁的《墓志铭》便是其中的一首。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抄这首，遇到了什么样的感情挫折？内心绝望到要找一首《墓志铭》来为自己代言。（无样的城）

前世作者：陈先发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推荐语：读到陈先发老师这首作品的时候，被那种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勇敢和决绝所征服。为什么是《前世》而非今生？难不成我们今生已经做不出虚无之前世能做出的决定？不说今生了，也许前世我们也没有能够做得出，只能假设出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前世来自我抚慰。（无样的城）

镜中

作者：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涩。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推荐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仅此一句，就够了，写得那么轻，却又那么重。（无样的城）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作者：李元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推荐语：每次想起，或者又遇见它，我都会读上一遍再离开，每次都深为诗中的“虚度”而拍案叫好。低头看鱼，把茶杯留在桌子上，散步到星光满天，坐在走廊里发呆……总之就是“虚度”。而在这样的“虚度”中，我们却并不会被“虚度”二字遮蔽了双眼，甚至正好因为“虚度”，才让我们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虚度”背后那浓浓的爱意。（无样的城）

杀狗的过程

作者：雷平阳

这应该是杀狗的

唯一方式。

今天早上十点二十五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三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色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五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十一点二十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推荐语：这首诗，读过一遍之后，就不忍心再读了，太血腥，太残忍，但却又是我们常常无法回避的现实。在这里，我不想说雷平阳老师的诗艺有多么高超，也不想分析这首诗为什么好，只想呼吁一下，无论是看家的狗，还是宠物的狗，甚至流浪的狗，狗都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不要仗着我们的高级而把刀扎进低一级但同是朋友的胸膛，杀狗者卑劣，食狗者悲哀。（无样的城）

被告

作者：无样的城

夏日。你与黄昏对面而坐

太阳是唯一的法官，主持这

一天里最后的审判

有没有劳动。比如

写下一首诗歌赞美一切美好

有没有爱。比如

提醒擦肩而过的赶路人系紧松开的鞋带

有没有思考。比如

你若不是你，你又是谁

假如不安仍然挥之不去，就请你

低下高高仰起的头，起立，认错

在黑夜来临之前，你是被告

推荐语：我们都是被告，所以我们不仅要懂得感恩，还要懂得忏悔。（无样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