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不回怀里的姑娘

自己整个抱在怀里的娃，现在走了，再也抱不回来了。...



小敏爸醒来就睡不着了——其实最近都没睡好。今天女儿出嫁，小敏四点就要起来准备，出门化妆了。门嘭地关上，小敏爸心里蓦然空了，有好像被用力拽了一把。女儿曾经无数次地出门，这一次感觉是再也回不来了。房间里说不出的空旷了寂寞，婚礼的时间还早，小敏爸心里起起伏伏，女儿从小到大的事情不断翻涌出来。

最开始就那么一点的小人儿，什么事情做不了，就是会哭，吃喝拉撒全得别人操劳——但她笑起来看得心都要化了，睡着的小眼睛闭着小鼻子一张一合，特别可爱。

等到她慢慢会走路、说话、会跑会跳的时候，自己就省心一点了。这个“省心”只是说不要鞍前马后那么伺候了。为孩子操心，哪有个头？

小敏爸妈是普通的职工，跟千千万万平平凡凡的父母一样，虽然不是特别富裕，对孩子总尽心竭力。小敏很懂事，又活泼又上进，当爸妈的很欣慰。工作再忙，下班看到可爱的女儿，小敏爸的疲惫就烟消云散了。

以前啊，小敏脖子上挂把钥匙就出门，放学或者玩累了就回家，嚷嚷“我饿了我渴了”，妈妈在做饭，爸爸就给她拿一瓶饮料，逗她说，“自己拧开”。小敏力气还小，甜甜地跟爸爸撒娇，“爸爸，你帮我打开嘛。”小敏爸心里乐开花。哈，在女儿眼里，拧开一个瓶盖都是一个英雄呢。

有次下班回家，进门就看到小敏扭过头兴奋地大叫，“爸爸！我能拧开瓶盖了！”各种瓶盖歪歪扭扭散了一桌子，小敏爸有点哭笑不得，他把瓶盖又一个一个拧回去。为了“教训”小敏，他特别加大了劲拧紧了一瓶，递给小敏，“来，试试这瓶！”小敏接过来，小脸憋得通红也没拧开，嘟起小嘴，“你耍赖！欺负我！”

小敏的士气可没有被打消，反而更来劲了，后来攻克了啤酒瓶盖，罐头瓶盖，红酒瓶塞……然后小敏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了：能自己洗衣服，能骑自行车了，能自己去别的城市读书……反倒是小敏爸，手机啊、电脑啊什么的，越来越搞不懂，要常常问小敏。有时候小敏被问得烦了，他会觉得自己老了，没有用了，帮不上忙了。

从前小敏的一切都在这个家里，都是爸妈的。慢慢她有了自己的同学、自己的秘密、自己的闺蜜、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男朋友——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家了。孩子越来越大，家就越来越来越小，越来越满足不了她了。

时间过得太快，前天还想孩子什么时候能自己走路，昨天就要上幼儿园了；正为孩子青春期的叛逆苦恼，眼看就要毕业踏进社会了；前不久还操心孩子要早恋，嗨，现在又发愁她嫁不出去了。

等到小敏交了男朋友，爸妈又觉得男孩这点不满意，那点不称心。他们介绍的小敏也都看不上。毕业几年下来，小敏的婚事总算定下来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隔壁老刘家两口子跟儿子在结婚的事上谁也不让步，天天吵，结果孩子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小敏爸妈可不敢冒这个险。

现在看，虽然自己这个女婿不是特别拔尖出挑，总算老实勤恳，最难得女儿愿意了，能说什么呢？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尽力帮衬着点。

还在愣神，小敏妈来催他吃早饭，准备出发去酒店招待客人了。其实也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本来也不穿几次西服，穿起来对着镜子，“这个是我吗？这么老了”，胸花怎么戴都有点歪，半天才给弄正了。嘿，养了半辈子女儿，给个奖章。

到了酒店招呼客人，大喜的日子当然要表现得高兴一点，高兴当然是高兴，但有点沉甸甸的分量。说着“恭喜恭喜”的亲戚朋友，似乎都不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有那么一阵子，喜庆喧嚷的声音都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跟全无关系。

婚礼正式开始，小敏爸心里窸窸窣窣地紧张起来。女儿这么挽着自己走路还是头一次，而且大家的注目之下，总担心自己哪里除了差错——虽然没有人仔细看这个老头子，心里头又千头万绪撞来撞去，步子都不知怎么迈的。

终于把女儿交给女婿之后，大家欢呼着注目着新人走向前台，他也站着看了一会，有点不知所措，没有人来招呼这位“客人”。愣了一会，他挤个笑脸低下头，去找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坐在最前排，台上的婚礼似乎很不真实，这种“不真实”是说，你对着电视愣神，电视机里的画面和声音都很逼真，但演得都是别人的事情。主持人带着新人回忆相识相恋，交换戒指，新人发表感言，倒香槟酒……

小敏感言的时候说，谢谢爸妈的抚养，自己终于长大了成家了，但永远是爸妈的小孩子。小敏爸赶忙低下头，眼泪像是坏了的水龙头，怎么拧也止不住。

正低着头忽然被小敏妈推了推，他回过神来。往台上一看，小敏正举着一瓶酒冲着自己喊，“爸，帮我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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