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咔嚓”是个什么鬼?

 

母亲若有了微信,知道她的孙子的大学同学一天花掉了1696万,老人家是点赞呢,还是说败家呢?...



戴琢璞/文
(一)




双11过后,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在朋友圈发了一幅长图片,题为他所在的大学《败家报告》,第二张图片显示双11这天他们校学生消费1696万元!

特别有意思的是,图片不仅通过大数据给出了从大一到研究生、男生女生的平均消费额度、购物种类,还给出了“有多少宝宝宠爱着别人替人代付”的数据,有多少“绝世好男人”和“绝世好佳人”互给对方购物的比例,以及该校在高校剁手界的排名,等等。

我看了后不禁哑然失笑,随手留言:儿子,你买了啥?

儿子很快回复我:ipad键盘和一点儿零食。

我故意逗他,回复:没出息,才剁一个小指头。

没想到,儿子很快给我来了一个自嘲而又幽默的回复:给您丢脸了(两个“捂脸”的表情)。

(二)
看看现在的孩子,再想想我们的青少年时代,真是不一样的烟火。

前几天与几个八零后九零后同事聊天,说起现在结婚的条件,房子、车子、票子样样得有。我说,八十年代讲“三转一响带咔嚓”,这才过去多少年啊,统统换了样了。

他们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问,“三转一响带咔嚓”是个什么鬼?

我告诉他们,所谓的“三转”就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就是收音机,“咔嚓”当然就是照相机了。这几大件是当时青年人结婚的标配,没有这些你都不好意思去相亲!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没多久,我还是一名中学生,对结婚这块的难并没有切身体会,但从亲戚那里能感受到,现在看来毫不起眼的这所谓的几大件,曾经难死了多少英雄好汉!

我的一个姐姐,和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好上了,但是对方家里太穷,准备结婚时,“三转一响”还差一台缝纫机,虽然是一二百块的东西,可怎么也买不起了。

其实在农村,这几大件并不是非要不可,都是面子问题,好像谁不要,谁家闺女就不值钱似的。我的母亲一狠心,卖了几袋粮食,把缝纫机买了,半夜偷偷送到了男方家。

第二天,男方再过来“传起”(农村土话送彩礼),把几大件都拉过来,那一“咔嚓”嘛,当时还不是主要的,可有可无,因为农村人迷信,说照相那“咔嚓”一下就把人的魂摄走一次,不好。

后来,人爱美了,愿意照相的多了,才带上“一咔嚓”,并且由最初跟木盒子似的120,慢慢变成了135,上海“海鸥”牌的最热销,那时候还没有单反。

(三)
姐姐终于顺利地把婚结了。而我则遇上了难题。家里的钱全部凑上买缝纫机了,我的衣服都没钱买了。

我从初一到初三,一直穿着母亲缝制的一件的确良黄褂子,两个胳膊肘处都破了洞,一件卡几布的蓝裤子,膝盖上也破了洞。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爱美之心,感觉丢人穿不出去了,便嚷嚷让母亲给我买身新衣服。

母亲在田里忙活了一天,晚上坐在灯下一针一针地给我缝补。我说,娘,你补了我也不穿!我都这么大了,穿破衣服上学,同学们会笑话的。

娘头也不抬,继续缝着线,说,再将就一段时间吧,等这茬稻子下来了就给你买身新的。

我赌气地缩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第二天,母亲把缝补好的衣服送到我床边,说,快起来穿上,上学去。

我极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连早饭都没吃,背上书包往外走。母亲追上来往我书包里塞了一个玉米馍馍。

清晨鸟儿叫得欢,露水打湿了我的破球鞋。我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这几处补丁,尽管娘用心缝得严严密密,但在我眼里就像是同学嘲笑的眼睛,实在不敢直视。

走出三里地,走到家东边的小河边,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就在大杨树下坐起来,瞅着小河水发呆。一坐整整一天!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逃学!饿极了,我就掰一块玉米馍馍塞进嘴里,抔一抔水面,撩去水草,捧起清凉的小河水喝一口。直到夕阳夕下才“放学”回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母亲破天荒地拉我去街上说要给我买一身新衣服。我自然很高兴。穿了新衣服回来的路上,我问母亲,娘,哪来的钱?

娘低声说,借的。我好奇地问,你不是说等卖了这季稻子再给我买吗?

母亲看了我一眼,用略带责怪的口吻说,昨天,你二大爷放羊,看见你一整天都坐在东湖堰子上没去上学?

我的脸腾地红了。

多少年之后,我把这件事当作忆苦思甜讲给儿子听时,他说,哇塞老爸,带破洞的衣服、带补丁的衣服,多时髦啊,你看现在满大街都是!
(四)
儿子说得没错,那时候的“捉襟见肘”,变成了当下的流行和时髦。其实,远远还不止这些。

那时候,孩子是到处要饭吃,现在的是你追着孩子喂他饭吃;

那时候,吃野菜窝头都吃出了浮肿病,腿上一摁陷进去一块,现在到处挖野菜、找农家饭吃。

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农村重男轻女。那时候的主食是煮山芋饭,母亲拿一块纱布包了一小把米用麻绳扎紧了放进锅里同煮。

两个妹妹嘴里咽着地瓜,眼巴巴地望着我吃白米饭。那时的我还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不过,说到吃,我是绝对见过世面的。

我那姐夫,当初我娘给“赔”缝纫机的那位,是十里八乡最早一批去广州打工的人。我记得有一年,他从广州带了几把折叠伞回来,三节的,可以缩成一节,一捺按扭啪地就撑开了,很稀奇。

一天姐夫到我们家来,请几个老少爷们到县城饭店吃饭,我跟着父亲去了。大鱼大肉上了一桌子,看得我直流口水,撑得我肚子贼溜圆。

吃饭间,姐夫抖了抖皱巴巴的西服的领子,喊道,服务员,来杯酸奶!

服务员愣住了。姐夫斜着眼,大声说道,我说酸奶,你们饭店没有吗?!

服务员回过神来,连说有有有。跑了出去。

姐夫说的什么酸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我当时真是羡慕姐夫,有钱就是好,有钱可以大声说话,有钱可以指使别人干这干那,有钱可以吃到很多好东西。

一会儿,服务员把一茶缸牛奶、一瓶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姐夫面前,小声地说道,老板,酸奶来了,您慢用。

我看到姐夫明显地生气了,大声喝问,这是什么酸奶?这是酸奶吗?

这时,服务员身边跟来的一个大男人,俯身对姐夫毕恭毕敬地说,老板,只是不知道您能喝多酸,就只好请您自己兑啦!

我看见姐夫不耐烦地连连摆手说,拿走拿走!我当时还生姐夫的气,什么人啊,要了还不喝,不就是去了几天广州吗,学这么矫情!

我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姐夫原来并不是矫情。
(五)
我记得,我加入红小兵(少先队员)的时候,问过父亲,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什么是共产主义呀?父亲说,共产主义就是土豆加牛肉。

八十年代的时候,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是,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准备上学去了。我转身望着家里的两间茅草屋,攥紧了娘给的留到学校打开水泡馍馍的2毛钱,摇摇头,叹口气,什么时候能实现共产主义啊!

……

有一年夏天的一天,手机上突然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听声音是母亲。我还在惊奇之中,母亲说,村上分楼了,我和你大年龄大了,就要个二楼,上下方便,现在正装修呢。

末了,母亲一个劲地叮嘱说,春节你们一家三口可要回来啊!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妹妹给买的,你记下来,让我孙子常给奶奶打个电话。

春节我们迫不及待地回去了。跟我们城里一样的房子,一样的家俱一样的电器。

父亲乐呵呵地说,俺这是社会主义新农村。

母亲唠唠叨叨地说,什么社会主义,这不是共产主义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都实现了,不,有手机了,谁家都不装电话了。

父亲还是识文断字的,对母亲说,你懂什么,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共产主义比这还要好呢!

母亲一边做着饭一边唠叨说,俺不知道什么这阶段那阶段的,也想不出来会怎么个更好,反正俺孙子这一辈不愁吃不愁穿就知足啦!

今天,妻子跟我说,今年回家春节过春节,给妈换个智能手机吧,把微信给装上。

我未置可否。我在想,母亲如果有了微信,知道她的孙子的大学同学一天花掉了1696万,老人家是点赞呢,还是说败家呢?

不管老人家如何表示,我在经历了那个时代过后,我发誓永远不让父母亲穿带补丁的衣服、永远不让妹妹们看着我吃白米饭、永远不对比你低的人颐指气使、永远不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永远不对生活失去信心,倒是我做到了的。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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