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小公寓 3

他自己吃穿上能省可省一点，也不至于挨饿受冻，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花出去了买到好东西，也就值得。他捧着那个手机精致的纸盒，还有一堆女包赠品，兴冲冲地回了宿舍。这是他送给小雪的新年礼物，他要让她知道，她值得最好的，而他也一定要努力给她最好的。...





萧明云看了新闻，破口大骂，可是她见不着陈卫国，除非是在爷爷奶奶家，而对着老人家，总得有些收敛。她只好骂给女儿听：

臭不要脸的狗男女，丧良心的窝囊废！自己女儿不要了，去养别人家的杂种，一家人三个姓，给人家当牛做马，自己亲生的闺女就这么不值钱，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给姓陈的养孩子，他祖宗八辈不积德，连一个毛丫头都留不下！

小雪已经知道妈妈的死穴在什么地方，她只等着她口沫横飞地骂完了，把桌子上饭碗菜盘子收了，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谁让你不会生儿子了，我是女的你也是女的，我不值钱，你值钱！

这些日子来，因为惠芝过世，母女俩本来滋生出些许默契，许久不吵了，这一下，所有苦心经营的温情统统化为泡影，两个人不得不绝望地发现，这毕生大敌就在眼前。萧明云痛心疾首，气出了眼泪：

天啊，咋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世道？！这是我亲生的女儿啊，就这么骂我，是，我是你妈，我下贱不值钱，所以生你这个赔钱货，不会生儿子，所以你爸跑去给别人养儿子了，是，都是我造的孽，我怎么不死了，活着是为什么呀！成天累死累活，擦地扫厕所，挣钱养这个小畜牲，连亲妈都骂，你啊，你真不愧姓陈，你那死鬼爸爸都不要你了，你还向着他说话，帮着他欺负你的妈呀！

小雪木着一张脸，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她在厨房放大自来水哗哗洗碗筷，收拾完了再打水自己洗漱，然后望自己的房间一钻，抱起那些书和卷子遮住脸，反正高三学生别的没有，要卷子书本有的是。只是，萧明云看不见高高的书本堆里，女儿泪流满面，她只顾愤怒自己的愤怒，伤心自己的伤心，她的世界里向来空无一人，其实连仅有的自己也几乎等于不存在，一切都是空茫的，一切又都是结实的，要说结实，一日三餐，书费学费，处处用钱，要说空茫，她渴望一点点温柔和爱护，却从未得到过。可悲的是，小雪也是这样认为的。

陈卫国在工人面前挺直了腰杆，一儿一女，都在一中念书！虽然继业还是只叫他一声陈叔，但陈卫国心里的熨贴无与伦比，他知道这是他这些日子照顾继业得到了认可，这孩子有礼貌，乖巧，虽然以前智力有些低下，后来还有些犯迷糊，可是眼见着越来越好，他也就越明白事理了，平时说了多少次谢谢就不说了，当着电视台的镜头，他说要谢谢陈叔。陈卫国热泪都溅出来了。这么多年了，前妻不用说，他做了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而且还远远不够，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连女儿小雪都学会给他脸色看了，开始还叫爸爸，后来找他要钱跟活冤家一样，手板一摊，拿了钱就走，从来没有谁对他说声谢谢。男子汉大丈夫，养家活儿是应该的，自己是个粗人，卖着苦力，在外面也是被人看不起，可是，终于有人对他说了谢谢，还在电视上！陈卫国觉得自己没白活。

一中作息比别的学校自由，只有高三生有自习，也只上到晚上七点。本来继业的情况老师特许他早点走，但他学个没完，勤力用功，别的同学都走了他还没走。小雪背了书包，跟施雪丹一起出去，正撞见陈卫国过来接继业，继业的行走能力也在恢复，他坚持自己拄着拐慢慢走，陈卫国把他的大书包放在轮椅上，满脸是笑，还随时注意着继业的行动，生怕他别一下滑倒了。小雪看着爸爸那副小心呵护的神情，想起妈妈昨天晚上的那通毒骂，恨得眼睛里冒火。

陈卫国见了女儿有点尴尬，还是笑着点头：小雪，你也放学啦？这是继业，他在二班，你们……他还没把话说完，女儿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继业本来也带着笑想客套几句，两人的笑都僵在脸上，冻住了，只好自己慢慢地收起来。

推着继业回家的路上，陈卫国几次想找话说却难开口，反而是继业若无其事，跟他说：陈叔，你别怪小雪，不是她的错，高考压力大，她可能心情不大好。陈卫国叹了口气，一样是孩子，为啥人家继业就这么懂事，这么会处事，会说话，还帮着他找台阶下啊。

万种苦闷都不能对人说，对妈妈说更是绝无可能，她那张嘴刀子一样往自己心上剁。小雪写在了信纸上：

……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我应该早点离开家，自己挣钱，自己租房子，自己做饭给自己吃，不用父母的钱，是不是我就可以离他们远一点，我不想管他们的事，也想求求他们不要来烦我。我这样想，太不孝顺了，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忍不住会这样想，现在，我只希望明天就高考，不管结果是什么，不管我考上什么样的学校，我都要离开这个家，我要去北京，我要去找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扬帆在图书馆里翻着一大堆资料，搁在一旁，先给小雪回信：

……不管怎么说，你得先把学习搞好，一模你排三十名的话，多半考不出本省了。你得再多做点题，还有英语的语法要细看，把以前做错的题抄到一个本子上背下来，下次就不会错了。历史和政治反正就是背，你就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吧，就这么几个月了，要是再不努力，你别说来北京了，就是想离开家都难。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所以一定要努力啊，我想早点看到你。

努力两字，说起容易做起难。小雪拼了命地做题，数学成绩还是靠后，施雪丹平时还染指甲，画嘴唇，一模考了个第十名，老师钦定前十名是必进重点大学的。小雪问施雪丹是怎么学的，她两手一摊：以前都不听课的，现在开始听课喽。她说的是实话，可这实话太气人，小雪无计可施。雪丹也有她的烦恼，高三课程太紧，男朋友小金好久没约会了，她反复地跟小雪说：

我们俩高一就说好了，三个志愿填一样的，提前录取就填省城师大，第一志愿就填省城大学，第二志愿用省外语学院接着，第三个志愿填咱们这边的平安师院。三个志愿全一样，我就不信这回我们俩还能分开！

小雪对施雪丹只有羡慕的份儿，她如果能有她那样的聪明，有她那样的笃定，有她那样满满的乐观和自信，那该多好。而施雪丹对小雪家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只有乍舌：

这些日子都没让我看电视，我不用看，看你们家就行了，啧啧，张继业算什么人，你哥？哎你爸可真行，就这么推着他出来进去，人家还以为他俩是亲生，你不是哪！对不起，对不起，小雪你别生气，我就是这么一说，我就说这张继业也是奇人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是说他吧，他一模考全班第五，老师天天夸，你说……

小雪什么也不想说了，她阴沉着脸，恨不得变成电冰箱，把施雪丹那张涂了枚红色唇膏的嘴给冻上。

扬帆递给培训学校的简历还是发生了效力，他被电话叫去，迅速通过了面试，让他做招生经理。谢扬帆穿上西装，笑容可掬的样子是有巨大说服力的，每招一个学生可以分成六十，家长尤其是女家长，就喜欢在他面前转，听他详细讲解各个课程的特点。小谢老师为培训学校兼职工作一个月，招生旺季结束，分成三千八。他干脆就手接了份在路边发小广告的活，每天也能再挣个几十块。

攒够了钱，他在公主坟手机大卖场直接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灯箱广告下面，伸手一指那款酒红色翻盖折叠手机，价钱都不问，就让销售开单子，因为他早都看过好多遍了。

他挣来第一笔像样的钱，本来可以自己买台电脑，也可以自己买个好点的手机，可是他想要的是给小雪买手机，他再也不想让小雪去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或者他一次次拨打那个公用电话，却总是无人接听。

谢扬帆从小没受过穷，反而是涉世之初，才尝到人情冷暖，世上艰辛，但他也从来没有把钱看得很重过，他觉得自己吃穿上能省可以省一点，也不至于会挨饿受冻，但是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花出去了买到好东西，也就值得。他捧着那个手机精致的纸盒，还有一堆女包赠品，兴冲冲地回了宿舍。这是他送给小雪的新年礼物，他要让她知道，她值得最好的，而他也一定要努力给她最好的。

那个冬天分外冷，二模小雪的成绩提高了一些，在班里排了个中游，二十二名，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施雪丹就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名列第五，老师见多识广，知道这种到了最后才爆发的黑马多半就能变成她的奖金，看着施雪丹的眼神，就跟见了自己的亲身女儿一样，说不出的温柔慈爱。而那位拄着双拐上学的张继业同学更猛，高高地考了个年级第三名，二班本来整体成绩不如一班，现在班主任连接三个报社和电视台的采访，牛气冲天，走路用鼻孔看着天花板，连校长都得对他礼让三分。

赵芝兰和陈卫国看着继业的成绩，两人说不出地欣慰，继业此时也不用轮椅代步，已经自己拄着拐缓慢行走，他对模拟考试成绩反而比较淡然，对妈妈说这些卷子自己有印象，以前好多题都做过的，就希望等到高考最后拿个好点的成绩，那才算数。陈卫国搓着手，一半为了继业高兴，一半却为了小雪担心，这孩子成绩也前进了，可是一中是以理科见长，文科班年年都有小半数上不了本科只能去读专科，小雪这成绩就在边缘，努力一下就上去，稍有失手，多半就是个大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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