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小姐》——这篇小说是我被催促开公众号的肇因

 

这是我和织女小姐的第三次见面。和前两次不同,这次是一场七夕之夜的浪漫约会,我计划在晚餐后向她求婚。x0ax0a【排版被吞。很不高兴。重发一遍。】...

排版被吞。很不高兴。重发一遍。


最近《南风》杂志联合新浪举办了一个征文,我这个人没胆气从不参加任何比赛,但编辑小姐对我太有爱,我看着她年轻而美丽的闪闪双眼,无法拒绝……
正是贴出这篇后,众多朋友敦促我开个公众号,好歹有个正经贴文的地方,不要被我自己满屏的碎碎念淹没了。
我还不熟悉公众号的后台操作,
排版(如字号、颜色)有影响阅读的话,还请留言哦。
点击“原文链接”就会转入微博文章地址,到时(不知何时)还请多关照……
《织女小姐》
文/罗赛迩
这是我和织女小姐的第三次见面。和前两次不同,这次是一场七夕之夜的浪漫约会,我计划在晚餐后向她求婚。

遇到织女小姐是在房屋中介——每个小区门口都会有两家的那种沿街小店面,半开的玻璃门上从天花板到地面整齐贴着“吉屋租售”的彩印广告,价码数字以明黄色的卡通爆炸框打底。我想在新公司附近找个便宜的住处,而她就是接待我的业务员。

这家中介公司可能是为了提高员工的兴奋度,鼓励员工给自己取有趣或接地气、方便顾客记忆的绰号。

她给自己取名“织女”。

再次碰面前,我们已经通过几次电话,我谈起的话题也从租房要求转到了自己的人生。在深夜无人的办公室,我一边加班一边给她讲述我冷漠、寡言、少有回家的单亲爸爸,还有早年弃家出走的妈妈,手边的咖啡又凉又苦。

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按程序看房,一套一居室、两套合租单间,新旧价格不一,亟需商谈,但她一直在问我以前的感情生活的事。

我自然如实相告。我甚至向她坦诚,自己总是太快爱上别人这一点。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我只是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可以怠慢爱情,磨磨蹭蹭,思前想后。爱就是爱,哪有暧昧地带,爱上了就该付出一切、长相厮守。可自人生首度表白到现在,我收到的答复永远是:对不起,我觉得你的步调太快了。

“十八岁时几次求婚失败,我发在大学论坛的失恋记录帖收到许多嘲弄回复,句句讽刺我哗众取宠,把我的行动力和热情歪曲成狂妄自大、朝秦暮楚。同班好友替我不平,陪同安慰了我好一阵,同进同出,”思及往事,我不禁失笑,“不久之后,他竟也尴尬地暗示我‘黏得太近’,从此对我冷淡如路人。”

织女小姐一边淡淡回应,白皙精巧的面孔上带着若有所思的悲悯表情。她是如此温和、甜美,善解人意,仿佛是我幼年时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幻想出的完美母亲形象。我想要她与我共度今后的那漫长的一生,让我们的孩子永远不会尝到那种空虚和不安的寂寞。我几乎就要在那贴满开锁和疏通水管小广告的楼梯间里跟她单膝下跪表白了。

然后她又问了很多关于我妈妈的事。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那么一个永恒的私人谜题,他人丝毫不会关心,而自己被困终生,不得其解。属于我的谜题就是我的妈妈。

她在我七岁的一个清晨离开了家。

“你恨她吗?”织女小姐那时问。我摇了摇头,如实相告:“我不知道。”

我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但我记得对她的依恋。我记得她的笑,和疲惫时眉间沉默的细纹。我记得她那天出门穿着淡绿碎花的裙子,提了一个半满的她平常拿来买菜的布包,她蹲下来,像平常一样说你要乖乖的,像平常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她说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

但是,其他人都说我没有过妈妈。爸爸和妈妈根本就没有一起生活过,他们是在打短工时认识的,生下我后,妈妈就消失了,像个不慎落了一件行李的过客。

爸爸总是带着酗酒者独有的轻松又茫然的表情回答,我不记得了。他似乎真的忘了自己曾经有一个妻子这件事,而且对此漠不关心。

而我记得她曾在这个家里生活,记得她曾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我记得她拖鞋上的粉色镂空蝴蝶,她带挂绳的塑料公交卡套,她长发上常绑的素色珠光发圈,我记得她给我做晚饭,按在卷心菜上的手背上的新旧淤伤,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不慎沾上的片片黑色灰烬。

我记得爸爸坐在饭桌旁等妈妈端上饭菜,边喝酒边看电视。有时他不看电视,只是看着我——“看你长得像不像老子”,我记得他那带着刺骨寒意的语气。

大约十岁之后,我越长越像爸爸。但那个时候,妈妈早已经离开了。

妈妈出走后,他不再打我,更多时候依然把我留在徒有四壁的空屋自生自灭。可以说,我之所以活到长大,全仰仗偶尔敲响那扇旧式铁门、担心我有没有饿死的邻居和姑妈。

我记得我的妈妈,即使所有人关于她的记忆都与我不符。

饮料端上来了。织女小姐对那女服务生轻声道了声谢,伸手转过吸管。今晚,她把头发披散了下来,温柔地落在肩头,我极力压抑自己伸手去触摸的冲动。

深蓝天鹅绒面的戒指盒就放在我外套的左口袋里,沉甸甸的。

我正思考如何开口,她轻柔的嗓音突兀响起:“后来你找过你妈妈吗?”

我一愣,把戒指盒放了回去。“找过,一直在找,但我甚至找不到她曾存在过的证据。”从小我就一直试图寻找她留下的蛛丝马迹,可是,从父亲到街口小卖铺的店主都声称没有那么一个女人曾经住在这里。七岁不再是可以糊弄的年龄,将我被生母抛弃的时间口头提前七年也毫无必要。要么就是所有人都约好了设一个全无意义的骗局,要么就是我一个人疯了。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答案……”她就像我心上的一个空洞,有人把那一块挖走了,却甚至从没打算把它填上,“也许你能给我?”我抚摩着口袋里那个戒指盒。

久久没有回应。餐厅里冷气开得很足,我们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低声交谈着的情侣,手边摆着成束的只在今天卖得贵出许多的玫瑰。落地窗外,夜色开始自天顶缓缓降下。

忽然,她开口说:“我做房产中介,是因为可以迅速地找到合住人。你知道吗?找合适的合住人并不那么容易。”

她的话题变换如此之快,且莫名其妙,我只能耐心地点头,尽力保持微笑。“嗯,是吗?”

“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跑到一个近乎全瞎的老头家里。他一个人住在一座只有半边房顶的小破屋子里,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了,直到第三天他才开口问我从哪儿来。我照顾了他七年,然后他死了,我把他背出去埋在菜地里,他轻得就像一小把干柴。”

这话题后续可叫人始料未及,我怔怔看着对面的织女小姐。深紫色天鹅绒的沙发表面浮夸地镶着大颗大颗的人造钻石,散发的碎光笼在她的脸颊旁,掩住了她眸子里此刻的神色。

“抱歉,我说故事时习惯直接用‘我’……我能跟你说个故事吗?我很久没和人说过故事了。啊,今天是七夕不是么,真巧啊。你一直叫我‘织女’,那就把在那个故事里死去的男人叫做‘牛郎’好了。”她轻轻笑了一声,“他死了,有人认为是我杀的,但他们弄错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她端坐如常,却说着和平日迥异的只有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字眼。突然,我醒悟过来——这都是故事。“……你在说牛郎织女的传说?”

“是的,这个国家最著名的爱情故事,只是和你听过的版本稍有不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没人能弄清你从哪里来。只要以普通少女的外貌坐在山路边哭一阵,就会被过路人带回家里,不光是一起生活,结婚、养育孩子都没有问题。他曾是我理想的保护人,于是我大白天的跳进牛郎即将经过的路旁的一条河里,把衣服全留在了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他没安好心,而我也纯属故意,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必你也听过许多这样的故事吧?开头总是一个年轻男子,捡回家一个田螺,或是一只伤了的鹤,或者什么也没做只是独自挑灯读书,就会发现屋子里被人打扫过了、饭也被煮好——美貌又温顺的女孩从天而降,不求回报只是铁了心陪伴他、照顾他。你从没觉得奇怪过吗?”

我一愣。

我确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类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大多只有千篇一律含糊其辞的“老实”、“善良”特征,而倒贴上门的女主人公却都是高级别的仙女。最奇怪的是,作为长居天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们却都是劳作和家务好手,这根本说不通。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女也’……呵,他们说我是神的女儿,”她向沙发背靠去,指尖半遮住苦笑的唇线,“神的女儿为什么要去和一个寡言的农人生活呢?他一生多舛,无亲无故,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那个半山腰的破败窑洞。他独自生活,在贫瘠多石的田地上耕作,一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离‘家’两座山头。他没有认过一个字,也没有与其他人交往的欲望,比起我,他更愿意和他的牛睡在一起。

“但我们就是这样一类特殊的精怪:没什么坏处,但除了帮忙做做家务,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只是……像依附大树才能吸收到阳光的藤蔓,不和人类住在同一屋檐下,就没法生存。我们已经存在很久了,故事留下很多,只是都走了样。”

织女小姐望着饮料杯里半浮的冰块,浅淡而安静。沉默过一阵,她把手肘平平放在杯边,忽然说,“我的两只手,脱臼过三次。手指骨折后,我还必须坐回去继续织布。”

我盯着她纤细无暇的洁白的手指,不知为何,眼前浮现了妈妈手背上那些黑色灰烬般的淤痕。

“男人对送上门的可疑东西都是不会珍惜的……不,这不是男人的问题,这是所有人类的本性。”

“你……你可以离开牛郎,去找下一个人家啊。”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尴尬。见鬼,我居然用了“你”,这明明是个故事。

只是个故事。

“我也是那样打算的。我们唯一超出人类的能力,就是抹掉他人的记忆,全身而退。当时已经过去了六年,我为牛郎生了两个孩子。他们跟我不同,不再是精怪,和人类小孩几乎没什么两样。”她说,“可是我打算离开的那天,我发现他和孩子们都不在家。他把他们带到了河边……他疑心那不是他亲生的孩子。”

我无端紧张起来。我清了清嗓子,竭力保持故事听众该有的轻松表情。“为什么?”

“我们的孕期与人不同,从受孕到生产,大概只需要八个月左右。他一定是默默计算了很久,才对自己的揣测确信无疑。

“实际上,村里的人一直就在他背后这样嘲笑。——他们比他更加不信任凭空出现、又心甘情愿嫁给村中光棍的陌生女人。

“我跑到河边时,小儿子已经呛得掉了半条命,全靠他姐姐拼命在拽她父亲,又是打又是咬。我哭着求他住手,他放下孩子从水里朝我走过来,一半身子已经湿透,但他的表情就好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周围一切,他就只是……死死望着我。

“我偷眼看着孩子们自己拼命想从水里挣到岸上,却没办法去拉一把。牛郎把我按倒在岸边的地上,虎口像粗粝的铁钳一样卡住我的喉咙。我的力气根本推不开他。挣扎中我碰到了他的额头……我说过我们的能力吧?于是我使出最大的力气,拼了命擦掉他脑子里的记忆。”

店里的冷气好像开得太过了,我全身都开始发抖。模糊的不祥预感,随着这个故事阴暗的走向慢慢蔓生出带细刺的勾爪。

“我从来没有那样做过,也不知道那有没有用,我只是不想死。先是他脑子里的愤怒,他的疑窦,然后是关于我的一切,然后是织机、老牛、窑洞、田,余下一切的一切。很快,他变成了一尊木呆呆的、眼中一片茫然的泥偶……我慌慌张张地推开他,也没余力去管他摔在哪里。我只是拼命往山的方向跑。

“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回头的刹那,我看到一个人影在厚重泛黄的河水里随波起伏,头朝下,一动不动,身上紧贴着我亲手织的褂子。——他掉进了河里,可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游泳,不记得闭气,甚至不记得该翻过身来。一旁,远远岸上传来孩子们幼细的哭声。”

织女小姐顿了顿,“那是我一生见过最凄凉的景象。”那一瞬间,她看上去无比苍老,仿佛是至少有几百岁了。

“我不停地走,爬过一般人不敢踏足的深山。我知道村里人看到尸体后一定会来抓我,用更残酷的方式杀死我。我走不快,深山离人烟太远,第四天后我就已经很虚弱了。

“后来我就在一座看起来像是山间废屋的地方遇到了那个瞎眼老头。我说我从山上来,他问‘那你是山里的精怪咯’,我只好说是的。他就没再说什么了。那是我一辈子遇到过最好的人。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要。白天里我跟他沉默着坐在菜畦前,像两块慢慢给太阳晒暖和的石头。

“后来我坐在他的坟前想,我的孩子们怎么样了呢?”

我死死盯着她,希望她能够到此停止。可是她没有,她淡淡微笑着,用柔软的粉色嘴唇吐出锋利如刀的词句。

“我失掉过不止两个孩子。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活下来、有没有留下自己的孩子。但一定还有带着我们同类血统的孩子混在人群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并非单纯的真正人类,怕寂寞,稍稍远离他人便会空虚乏力,总是期望热闹,总是轻易依附别人,还以为那是爱情。”

我心上的空洞;淡绿碎花的裙子,半满的布包,粉色镂空蝴蝶,公交卡套,素色的珠光发圈;我古怪的、与其他所有人不符的关于妈妈的记忆。

我热病般的对爱的渴求。

我想要一个答案,但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答案。从来不是。

“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织女,他的名字也不是牛郎,那都是这个虚构故事里的人物的代称而已,和我们无关。鹊桥什么的,更是牵强附会了。”

眼前,价格矜夸的食物已经彻底凉在了餐盘里。我这才发现,今晚我们两人都没吃什么东西。

而店外,以爱情之名庆祝七夕的男男女女们正穿梭如流,笑语嫣嫣。

那只是个借口,欢愉和金钱等价交换,而今夜的天空中,银河并不会干涸,牛郎星和织女星也不会偏移轨道走到一起。今夜我所听到故事中的两人,早已在千年前两厢偿清,再无记挂。喜鹊们和那些借虚构的故事庆祝此刻的人们一样,老老实实地被地心引力束缚在大地上。

织女小姐以纸巾拭过嘴唇,郑重地放在饮料杯脚旁,洁白纸面上只余浅淡的樱粉色痕迹。

她的故事已经讲完,即将起身离去。我把手放回口袋,天鹅绒的触感在我指尖上蔓延,我稳了稳心神,下决心问道:“你们……还和人类住在一起吗?”

“当然。很多都去了更大的城市,北京、上海、广州……凭我们照顾人的天性,可以成为任何人类都乐于‘合租’的同居人。那里没人会在乎你有没有过去,没人会较真你的说法,只要有基本的伪造文件,你就可以凭空出现。”她笑了,提起沙发一旁的手袋,“否则的话,你觉得那些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呢?”

我的喉咙干涩如砂纸。“那你,愿意和我合住吗?我不介意……不介意那些。”

她停住了动作,颇惊异地,只是扭头望着我。我紧紧握住戒指盒,做了个深呼吸,回望过去。

我在等待一个答案。
-FIN-
排版被吞真的好生气好生气哦!
更过分的是必须等到第二天才能重发!


简直不想保持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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