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读诗词】你听的不是雨，是怀念

猜到是哪一首了吗：）...

约了一次会，和两位朋友喝茶。出来时又开始飘起雨，打伞也可，不打伞也可——这种情况，我总是懒得撑伞。

这样的雨，这样阴冷的天，回来后再次想起一句诗——

留得残荷听雨声。

之前在意到这句诗，是因为对其中一个字眼不同版本的计较。一个版本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另一个版本则是：留得枯荷听雨声。

一直辨不清李商隐究竟用了哪个字，或者说自己没用心去探究。最近几天看中国诗词大会，有一期也讲到这一句诗，才知晓，原句是“留得枯荷听雨声”，到后来，在《红楼梦》中被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改为“留得残荷听雨声”。

究竟哪一个版本更好，历来有所争论。



去年八月，杭州的一位姑娘说要寄一家老店的桂花糕过来。聊了几句，很巧，我和她都有一位叫夕颜的好友。

她和她的好友夕颜，关于这句诗也有过交流。夕颜觉得，“枯”字，带出来的是秋日荷塘里的残败与凋零，而“残”字，留有痕迹让人寻觅，同样的例子还有“东风无力百花残”、“花褪残红青杏小”、“菊残犹有傲霜枝”。前者是李商隐的客观描述，后者属于林黛玉的主观感觉。

这样一种观点，跟郦波老师在中国诗词大会中的解读不谋而合。他认为曹公改得很精彩，枯，太客观，而“残”字，让意象更进一步，并且由外在转化到内在。

以往，我将更多注意力纠结于“枯”和“残”的比较和选择中，不同时期，不同际遇，会引起不同心境，此一时，彼一时，对同一事物的感悟在不知不觉间也会发生转移。

有体验，才有感知。

有生活，才有修行。



不妨读一读李商隐这整首诗，看看他笔下的枯荷听雨，是在怎样的境况之下——





崔雍、崔衮是李商隐的从表兄弟，他俩的父亲崔戎，对李商隐有知遇之恩，在他写下这首诗时，崔戎已病故。

深静无尘，清幽隔世，真是想念家乡的兄弟啊，然而山长水阔人寄旅途，寂寥滋味独自尝。

枯萎、败谢、萧瑟的荷，恰恰契合了诗人那一刻的心境，也恰恰可以让他安置孤寂内心。

听雨，听的却是诗人自己的心，心中那份无人与诉的怀念之情。正因如此，他对塘中那些枯荷，或许怀着感激——它们倒成了孤旅途中的贴心伴侣。

人与自然间的那份默契可以达到心照不宣。

自然，是最靠谱的情人。

花草，是最深情的伴侣。



贾宝玉虽然多情，有佛性，并未完全退除纨绔子弟或者尘俗常人身上具备的比较与嫌弃。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贾母带领一群子子孙孙陪她游玩大观园。游园坐船，看到池中枯荷，在贾宝玉眼里，这些“破荷叶”应当令人拔去。

这个时候，林黛玉说，她最不喜李义山的诗，只喜欢他“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一句。听此一言，贾宝玉立马对之前还觉得“可恨”的枯荷表示爱屋及乌，要保留它们。

到了林黛玉这里，枯荷也好，残荷也罢，重要的是“留”与“听”。小小年纪，远离故乡，父母双亡，虽说有外祖母格外疼爱、宝哥哥情有独钟，依然免除不了她心中寄人篱下的孤寂之感。残荷静默以对，听的，是她心中那份难舍的怀念。

在“留”与“听”之间，更吸引我的是“留”。

世人往往偏爱积极、乐观、明媚、欣欣向荣、热气腾腾的事物，所以，荷的可赏(生命价值)也就在于“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阶段。“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也是好的，因为满含期许和希望。等到“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季节，残败了，枯萎了，也就该拔除了。然而林黛玉，还有李商隐，偏偏说，要留。

这一留，意味深长。

一方面，心境影响一个人的审美取向。可谓心晴时雨亦是晴，心雨时晴亦是雨；也可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另一方面，懂美，惜物。美，从不局限于一形一色。美在于形形色色背后一致不二的柔。

懂得美，爱惜美，源于于一颗对待生活细腻、柔和的心。



很少赴约，怕话不投机或者无话可聊带来的尴尬，这一次喝茶很愉悦。

喜欢一个人，欣赏一个人，归根究底因为对方的生活方式。

麦子对茶的用心相待，对花草、美食所怀有的感激、甚至 “舍不得”的珍爱，让我想到“留得残荷听雨声”。两者在懂美、惜物上有异曲同工之处。前几日，她发来微信说，在家一边独饮，一边欣赏凋谢的花。

莲叶田田固然气势不凡，落梅枯荷别有清韵。荷枯了，残了，正好可以用来听雨。残花败柳、枯藤老树、歪瓜裂枣就没有它们的美和所用之处？

这样一种思想，就像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写的一句——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岂止小睡也别有风味，即便是失眠，也自有属于它的动人之处。

有酒学仙，无酒学佛。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

晴天耕种，雨天翻书。

……

心无挂碍，便可左右逢源，方便之门处处开。

总之，有、无、多、少，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其实到最后，都可以成为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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