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边界:在无视他人与压抑自己之间

 

在人际关系间那动态的边界里,我们求同,我们存异!...



我上周因为要拍证件照,便去了家附近的一个照相馆。这家店已经经营很多年了,以前门面很大、内部装修很时尚,还有伙计。但随着数码技术的日新月异,越来越少人去拍照、冲洗照片了,门面换成了狭小简陋的,老板也独自身兼伙计之职了。

那天还有点生意。我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面另有两位顾客,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一位是要放大证件照,而另一位是冲洗彩照。照相馆的老板以前是个高大帅气阳光的小伙子,眼睛很大、笑起来有酒窝。我最喜欢的是,每当我如雕塑般睁大眼睛、抿住嘴唇、僵直着身体、直勾勾地盯着相机时,他总是能用他那富有感染力、带着微笑的语言让我放松下来。不过这两年,我发现他身上的这股热情活力都没有了。不知道是职业倦怠了,还是生意不好了,每次都是面无表情、例行公事地让你头往左一点、肩膀低一点诸如此类。

其中一位一边在等的时候,一边问起了老板哪里有复印。他因为要给老伴儿办理残疾证,需要复印一些证件。“这里就有啊!”老板朝墙边努了努嘴。靠墙的桌上并列着两台小型的打印机和复印机,墙上贴着一张A4纸,写着“复印/打印 一元一张”。老人“唔”了一声,眼睛里有些犹豫。老板马上接口说:“你复印超过10张吗?超过10张的话,五角钱一张。”见着他微微点头,便走过去掀起了复印机的盖子。老人许是想着和其他的地方也是这个价格,便打开了户口簿寻找要复印的页数。
这时,旁边的另外一位老先生开口了:“你别在这里复印,这里太贵了!我告诉你,你走到XXX地方,在一家水果店边上有个门面,只要一角钱一张,比这里便宜多了,最便宜的,全上海,最便宜的!你去那里。”他这么一说,那个老人便又踌躇了起来,手慢慢地缩了回去。照相馆的老板僵在了那里,脸色沉下来扫了那个“多嘴”的人一眼,便进去拿洗好的照片了。

证件照先洗好,付钱的时候老板说:“十五元。”这时那位老先生又开口了:“你这里这么贵!拐角的那家才十块钱,当然了,他们自己没机器,要第二天才拿到。”前面的那个老人又听这么说,以一副太贵了不划算、以后再也不会来的表情,扔下十五块钱,拿起照片转身就走了。照相馆老板一言不发,但脸色更难看了。

我在一旁听着暗暗担心起来,心想这个人也太爱多管闲事了,再说也太“拎不清”了,说话也没个遮拦,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说自己的话会不会让别人听了不舒服,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过了一会儿,他的照片也洗出来了。他一边翻看,一边还在那里嘟囔:“咦!不是说好送相册的吗?……哦,在这里,有的。”老板斜眼看了他一下,没吭气。而那位老先生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自顾自地戴好帽子、拿好照片、推门离开了。

由此,也就让我想起人际关系间的边界问题。诚然,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和需要是不可取的;而完全以他人为中心,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和需要也是不可取的。那么,关系中让彼此都舒适的边界在哪里,如何在照顾别人和照顾自己之间获得一个平衡呢?
 无视他人:自我为中心与缺乏同理心 
上个世纪90年代,英国心理学家Peter Fonagy等人提出“心智化”(Mentalization)的概念,并将其概括为:想象自己和他人的意识与无意识心理状态的能力。其简单的定义涵盖以下几个方面:

▶ 将心比心

▶ 关注自我和他人的心理状态

▶  对误解的理解

▶从外部看自己,从内部看他人

▶ 提供特征或者心理上的培养

“将心比心”被认为是其中的主旨,也就是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有点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共情”。反之,则是无视他人,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来看待和处理问题。就像上文故事中的那位老先生,似乎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没有意识说,如果他处在照相馆老板的位置上,来了个复印的生意,自己的收费也就是市场平均价格,到手的买卖,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生生地给搅黄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而在他自说自话了一通以后,似乎也完全没有觉察到老板脸色的变化,以及自己的话语给别人的情绪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而是继续在利益得失上锱铢必较。事实上,他的这个搅局对三方来讲都是没有好处的:复印的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了,要跑更远的路,就是为了省4块钱,他描述的地址又那么模糊,对方也不一定能找到,说不定最后还是另找一家5毛一张的店去复印,他的主意可能只是添了麻烦而已;老板到手的生意丢了,内心想是对他心生怨念的,虽然因为是顾客,不好说什么;而他自己又拿不到回扣赚不到钱。

这位老先生,我相信不是坏人。只是在那个当下人际关系的相处上,似乎把自我的边界过多地侵入到他人的领域了。他似乎既没有把他人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就像对待那位需要复印的老者,他可以提供一个信息供其参考,但接不接受是老者自己的事儿,而不是越俎代庖地帮别人做决定;也没有把他人当做一个有血有肉完整的个体,就像对待那位照相馆的老板,完全就是“工具化的使用”,是让自己占便宜了还是吃亏了,占便宜了就满足,吃亏了就抗争,似乎完全无视别人也有自己经营和生存的需要,也有从情感的角度来说被理解和尊重的需要。

在精神分析的术语里有着“部分客体”“完整客体”的概念,从孩子认知发展的角度来说,这并不难理解。当孩子比较小的时候,为了身体和情感的满足,TA需要“使用”客体的部分功能,例如“妈妈的乳房”是可以喂饱自己的肚子的,“妈妈的怀抱”是可以让自己很安全的,此时的孩子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远未独立,TA也没有能力将别人视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更别说从他人的角度去理解并照顾他人的需求了。所以对孩子而言,能满足自己需要的,就是“有用/好”的,不能满足自己需要的,就是“没用/坏”的,但此时,还不能把“好”与“坏”整合起来。而随着孩子的成长,在一个比较抱持的养育环境下,孩子会慢慢整合自己和妈妈(慢慢地从主要养育者延展到更广的人群)身上“好”与“坏”的部分,学习将自己和他人视为有各自喜怒哀乐的“独立个体”(完整客体),懂得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也需要照顾别人。

发展到这个阶段,我们可以认为说是有了比较好的“心智化”的水平,也是走出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牢笼,开始与他人发展出了理解与共情的能力,使情感的交流与连接成为可能,使建立让双方都满意的关系成为可能。

压抑自己:需求之不敢与攻击之不能
攻击驱力作为经典精神分析的核心概念之一,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而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则发展出了关于“攻击”的新见解。

在温尼科特的概念里,“攻击性”等同于活力与动力,是一个人内在生命力最原初的呈现,无好亦无坏的。包括孩子的吮吸、撕咬乳头,用力拽着妈妈的手指等都是攻击性的前身,这个时候,对于母亲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够被孩子“使用”并有所“回应”。当孩子想喝奶的时候,乳房出现了,这对孩子来说更重要的心 理意义在于:我是可以表达我的需求的,并且我的需求是可以得到满足的。这可以从婴儿期的需求直到青少年期的需求,从喝奶的需要到成为自己的需要。反之,如果“要什么没什么”,在无数次的“无回应之绝境”中,孩子会慢慢地“萎缩”并且把这股向外的力量重新“咽回去”,变得看上去不需要他人,其实是不敢满足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是“值得拥有”想要的东西的。这个在生活中比较容易见于那些过于独立自主,但很难依赖他人之人;付出很多,但不提回报之人;总是和颜悦色,但从不发火之人……当然也不绝对,只是和前一类的过度使用他人,无视他人的需求相比;这个极端似乎过于不需要他人,过于压抑自己的需求了。

温尼科特在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提出了“客体的使用”这个概念,并在其论文中谈到,在主体使用客体的情况下,“一个共享的现实世界就被创造出来了;在这里,主体可以使用这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也可以将‘除我以外的’物质回馈、灌注给主体”。我很喜欢“共享”这个词,因为这意味着关系中的流动与滋养,意味着我们可以去依赖他人,并从他人那里获得我们所想要的。

而在如何达到“客体的使用”这个程度,温尼科特列出了如下的顺序:

(1)    主体与客体发生关联;

(2)    客体是处在被主体发现的过程,而不是被主体放进世界里来的;

(3)   主体摧毁客体;

(4)    客体在摧毁下幸存;

(5)   主体可以使用客体。

婴儿最初的时候并没有能力将自我(主体)与他人(客体)视为独立的个体,在欲求被满足的情况下,例如饿了乳头就过来了,怕了妈妈的怀抱就过来了,婴儿会“全能地幻想”是自己创造了世界。但慢慢地,TA会发现,原来客体是独立于自己之外,并不受自己控制的。而随着孩子的慢慢长大,TA的知识会越来越丰富,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譬如TA可能会反抗父母、跟父母对着干,以及有着和吃奶相比更难以满足的需求等等。此时,非常重要的是,父母能够“扛得住”孩子的攻击力,既不被孩子“搞垮”,也没有把孩子“灭掉”。这样的话,一方面孩子会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并不“可怕”,这部分向外连接的力量是可以“打出去”的;另一方面,孩子也知道自己的能量是可以尽情释放,而不必压抑以免“灭顶之灾”的。在力量互动与博弈的过程中,孩子内在的“攻击性”得以充分地向外喷涌与成长,在足够好的引导下,成为一种建设性的力量,以及与他人建立“有意义的关系”的力量。

当然,实际的过程要复杂得多得多,我想这个里面比较核心的是,如何让孩子的“真实存在”“自我价值”能够自自然然地绽放,尽管这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我们在关系里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作为独立性的个体,我们有自己的“疆域”,也有必要照顾他人的“疆域”;作为孤独性的存在,我们需要彼此温暖,我们需要相互滋养……在人际关系间那动态的边界里,我们求同,我们存异!参考文献:

[1]Jon G. Allen, Peter Fonagy, Anthony W. Bateman心智化临床实践,王倩高隽译, 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 2016年7月第1版

[2] Michael St. Clair, 客体关系与自体心理学,贾晓明苏晓波译,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

[3] Donald W. Winnicott, 游戏与现实朱恩伶译, 心灵工坊, 2009年3月第1版

[4] 郗浩丽, 温尼科特——儿童精神分析实践者, 广东教育出版社, 2012年3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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