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时间夹缝里的婚礼

 

我没想到他会喜欢我,他会发现我。...





文|程  安

歌|
Unknown Memories
1、

5月20号,万年历上写着:诸事皆宜,宜出行、嫁娶。又因谐音“我爱你”,这一天领证或举行婚礼的人特别多,我也不免俗套的跟风了。

我的婚礼是在一家小教堂里举行的。

教堂布置得素雅但不失奢华,窗户上挂着的流苏被外面吹进来的微风惹得不停微摆,阳光洒过,在所有的物体表层都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金。

哎,如果哪款手机采用这个颜色的机壳,一定能收获一堆伪文艺的女青年吧。我看着靠窗座位上的某个女来宾正比着剪刀手自拍,脑子不禁开了个小差,我盯着她看着,她不停地一点点移动着脸颊,似乎在寻找一个完美侧颜,突然她的表情定住了,大约两秒钟的时间里,她的眼睛睁得比刚刚还要大,整个人摆出一副正在高档餐厅里矜持享受的状态,这瞬间我似乎听见轻微的“咔擦”声。

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异国面孔神父,正用着别扭的中文问道:“郭先生,你愿意娶你身边的女人吗?”

“YES,I DO.”

我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看着正笑颜如花的新娘,回答的无比熟练,嘴角扯开刚刚够像微笑的弧度,尽管此刻我很想给这个满脸褶子的假冒神父一拳,告诉他从哪来滚哪去,也想给面前这个我曾爱过的女人一巴掌,喊一句你个傻缺醒醒吧难道你看不出这一些都有问题吗,或者一脚踢翻放着香槟塔的台子,抢过一边的话筒,吼着:去你大爷的老子不和你们玩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但是我只是平静地接过伴娘递过来的戒指,像是走一场戏,在名导演的慢镜头下,顺从地一点点往前推着戒指,直到落在她那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无名指根部。

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2、

时间于不同的生命而言,流逝的节奏都是不一样的。

这个理论早被种种科学家们做过的实验证实了。且不说当某人沿着地球自转方向以某速度运动的人要比停止不前的人时间要早,也不说同一位置上高处的时间要比低处走的快,就单单对于每个生命体来说,他们过的时间不一样,比如说一只小蝼蚁寿命区区几天,人类几十年,树木几百年,星体几亿年……

就连一天的24小时,有时候过得很漫长,就像溺水的人鼻子被水呛住的每一秒都无限漫长一样,有时候又很短,一觉睡醒,就是另外一天了。

对我来说,我的24小时和大多数人一样,都只是1440分钟,但作为一天的单位,这24小时,却太长了。

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一年前。

那天是5月20号,是我和田林林举行婚礼的日子。

因为太兴奋,我只记住了满脸褶子的异国神父生硬的那句:郭先生,你愿意娶你身边的女人为妻吗?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我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刻我的耳朵仿佛失聪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奇怪的是,我却听到一只白鸽在一个不知名的广场上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的声音,还从白色毛绒绒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就像一个老人想吐痰又吐不出来。

这个脑补画面对当时的我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我一门心思往她戴着白蕾丝手套的无名指上套着那枚闪着细细光的戒指。

如果你娶了一个你爱的女人,你一定也会如我一般兴奋的。田林林是我的女神,直到那晚关了灯彼此的身躯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她就这么嫁给我了。

夜深人静后,我在柔软的温柔乡里满足地睡去。

直到第二天天明。

那是这一年来我最后一次肆意妄为的睡到自然醒。

5月的阳光足够耀眼,从没有拉严的厚窗帘处投射进来,落在眼睛,刺眼的晕眩。

我听到外面的草地上传来小孩们的嬉闹声,远远地,从地面升腾上来。我不禁一笑,按照昨晚的运动量,或许不久后我们也就有了小宝宝了吧。

我一手搁在额头上挡阳光,另一只手往身侧摸索着,想把身边的女人捞进我的怀里,却一路摸个空。我转过头,身侧空荡荡的,被单也比我这侧要整齐的多,没有凌乱的压痕。

客厅传来一声碰撞声。

新媳妇的第一天就开始做一个贤惠的夫人了?我真是三生有幸。我嘴角一弯,轻手轻脚地下床,光着身子,朝客厅走去,想偷偷去吓一吓此刻在忙碌的“田螺小姐”。

客厅里没人。

厨房里冷清清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小喵蹲在台面上,低头咬着某个食品袋,估计是饿了。

我一边呼唤着“媳妇儿”一边绕着屋子寻了一遍,没见田林林。看来刚刚的声响是小喵发出的,而她则外出买早饭了。

我忍不住叹口气,女神果然都不是会活在厨房里的生物。

一个人的屋子安静得有些不像话,楼下的嬉闹嘈杂声也不见了。沉寂就像海啸般无声涌过来。心里莫名炸开一股情绪,突然心烦起来。或许是睡久了胸闷吧,我左手扶在餐桌上,右手握拳,轻轻地扣在眉心上,以此舒缓眉宇间的酸胀。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3、

“郭时,你现在到哪里了?”

是田林林的声音。手机那头的声音很嘈杂,隐隐约约一群孩子和音乐的声音,我在猜她在什么位置。

“我在家。”

“你怎么还在家啊,今天超级堵车,你要是错过了我妈妈算好的吉时,她会生气的。”田林林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好听,轻软软的。我一直觉得她不去做主播真是暴殄天物。

“我马上去教堂。”我也随口逗她。

“那你抓紧啊,我去补个妆。”她丢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和田林林恋爱期间经常会开一些诸如“这位先生你好,我是从一千年前穿越过来寻你的”“好啊那我们私奔吧”之类的玩笑。嗯,今天装的那挺那么回事,我看着手机屏幕,正要回拨电话,却看到了锁屏上的问题。

我朝墙上看去。

那里是一个带日历的挂钟。

上面显示的时间和手机上的一样:2014.5.20,9:58。

怎么日期是昨天的?

钟表坏了?

我环顾四周,屋子里的摆设太整齐了,完全没有闹洞房后的乱糟糟。小喵从厨房钻出来,大声“喵呜”了一声,似乎在抗议它饿了。

小喵?怎么会在家里?刚刚在厨房没注意到,但是我明明记得一群人闹洞房后,它被爱猫如命的伴娘霸道地抢走了啊。

我捡起手机,找到了伴娘的电话,连打了好几个,她才接。

“田园,小喵在你家吗?”我又看了一眼小喵,它正用爪子洗着脸。

田园是田林林的堂妹,也是我们婚礼的伴娘。相比较田林的温婉,她是个大大咧咧又十分任性的女生。

“小喵是什么,是一只猫吗?”她在那头无辜地问道。

“嗯?”我皱眉,明明昨天婚礼上她见到过小喵的,还那么喜欢。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移到眼前,那是死党发来的祝福短信,他祝我新婚快乐,说他已经赶到教堂了。

接着我翻了一遍各种社交软件,都是一通祝福短信和红包,说我日子挑的好。

如果说是婚前的惊喜或者恶作剧我还能相信,但是婚后第一天还玩这种把戏有些不太可能,而且……而且没有人能把这么多人都串通起来。

“啪!”手里从手里滑落,屏幕摔出一道道裂缝,顶端的时间位置扭曲难辨。

我拖着缓慢地步子检查了整个屋子,没有留下昨天的一丝痕迹。最后我盯着电脑发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赶去教堂,别无他法,或许那里有谜底。

4、

在教堂,我经历了一场复制的婚礼,一切场景,与前一天一模一样。

从那天以后,每一天醒来,我都活在5月20号。

一开始我觉得很恐慌,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是世界末日的征兆吗,还是时空出现了裂缝我被困在其中,还是外星人挟持了我做这样一个无聊的实验?

可是重复一天后并没有发生异样我就释怀了。你想,你在重复着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怎么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而且,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天是重复的,这种独享秘密的快感让我兴奋不已。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在重复,终会乏的。再美好的佳肴,吃了一百遍,味蕾终究只会麻木的。每一天里,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每个人接下来要干嘛。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快让我崩溃了。每一天醒来都是同样的环境,每一天你都要见同一拨人,说同样的话,得到同样到你都可以背出来的回应,吃同样的菜,喝同样的酒。

我试着磨蹭故意不去教堂,结果他们却开着车来把我接走了。所有的步骤依旧,只不过是晚一会。

我试着躲起来不让大家找到我,我买了去外地的车票,在漫长的火车上关了手机沿途看陌生的风景,从日出到日落,却会在目的地看到偷偷出现的田林林。

我试着去泡夜店,和各种各样的年轻的女孩打情骂俏,还故意出现在田林林面前,但是她装作什么都看不到,依旧会朝我伸出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左手。

不管我做什么事情,第二天醒来,依旧会有一堆人在教堂里等着我去结婚,无论我是顺从还是逃避,都逃不过再次睁开眼后的宿命。

我就像是一个道行低微的小鬼,每天天一亮,夜间无论美丽或是疲惫的面孔顷刻灰飞烟灭。

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消失,尽管我很爱我的妻子,但是这份爱到现在已经变质了,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厌倦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想这个决定一定会停止着荒唐的生活。

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5、

这一次的婚礼,我没有任何捣乱的行为。

等神父宣誓完,我们一行人稍作停留,就全赶去早定好的酒店。就再吃一次这吃了几百回的东西吧。再耐心等等,给他们所有人一个美好的婚礼后,我就可以按照我的计划来了。

可是,就算我极力掩饰着不让敷衍的情绪流露出来,但我的胃却无比实诚,在田林林挽着我敬酒到某一个桌时,被拉着坐下来,加了一口菜,胃里离开翻山倒海。我狂奔到卫生间,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终于把那块始作俑者的香菇吐了出来,还有一滩经过一夜消化后的残渍。

这怕是我迄今为止最为狼狈的一次了。

我竟然不小心吐到了西装外套上了,我站在镜子面前拿手背擦着嘴,看着胸口那一滩污秽物,一阵恶心又要涌上来。

我连忙伸手去抽滚筒纸,可是越擦越乱,原本只有呕吐物,几番忙乱之后,衣服表层的污渍里粘着碎毛毛的纸屑,这时我感觉我拉扯卫生纸下摆的手抓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那是一只白嫩的女人的手。

随即田园咋呼的声音冒了出来:“姐夫你怎么了?”

我脸瞬间红到了耳后根。

她不急不慌地从随身携带的化妆包里拿出一袋湿巾,对我说:“你站着别动,这个得赶紧处理好,好多人都在等着敬酒呢。”

说着,她摊开一张湿巾,贴着我的西装从上往下,一下一下地擦着。

5月的天温度适宜,可是我却开始冒汗了。我移开视线,看着她的化妆包立在洗手池的边缘,正一点点地吸收着台面上的水迹,浅浅的水面一点点地往包的方向滑动着,似乎那里有着莫大的引力或者引诱。

我咽了口口水,胸前某块皮肤上的汗毛直立着,某颗小果实像是在享受着最温柔的按摩,正在膨胀。

我心里闪过一个罪恶的念头,随即摇着脑袋,想什么呢。

胸前的温度力道突然消失,“好啦姐夫,拿吹风机吹一会就没人知道啦。”

我点点头,朝休息室走去,转角的时候回了头,看到她掏出一只小小的口红,浅浅地涂一圈,抿嘴,很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

懒得计较时间是怎么流逝的,又到了大家闹完洞房都陆续离去了。

我看着卫生间磨砂玻璃门上若有若无曼妙的身形,脑子里毫无想法。将手中刚点燃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朝外走去。

城市的霓虹灯其实是最冷漠的风景了。它们虽然发出暖色灯光,但是丝毫不能给任何人一丁点温暖,它只是为了招揽店铺的生意的摆设,不管造型如何,颜色如何,都只是赤裸裸地从每一个进去的人们的口袋里掏出些什么。有些人流连忘返,挥金如土,而有些人则背弃了生活,遗忘了灵魂。

随意开着,直到开进一条没有人的小道上,我看着百米开外的残墙,踩油门的脚用力往下,紧紧关闭的车窗阻隔了一切外在的声音,耳朵里只有油门轰轰声。

玻璃碎渣,像冰雹一样从窗户上落下,意识将要失去的那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一脸惊恐的田园。

我一定是要死了,都产生幻觉了,只是我怎么会在将死之际会想到田园呢?我摇摇头,将死之人的幻觉又有什么逻辑。

6、

次日,阳光一如既往地倾斜整个屋子,从没有拉好的窗帘缝隙里。

头痛欲裂,却只是宿醉后的后遗症。

我没死?

我仔细地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明明昏迷之前我看到自己满身是血,就算内脏没有撞碎,只要静静地昏迷一段时间,也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不管我死不死,第二天依然会回到原点?

我狠狠地抓着脑袋。

突然田园惊恐的脸出现在眼前。

昨晚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幕不是幻觉,难道真的遇到了她,她救了我?

晕乎乎的我再一次参加了婚礼。但是这一次,却有了很大的收获,这天婚礼的伴娘居然不是田园,而是田林林的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

这一年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第二天的生活,而今天却被改变了。这时间的囚牢,突破点肯定在田园身上。

那天我时刻关注着田园的一点一滴,可是那天的她就如同任何一个来宾一样,吃饭喝酒和身边的人聊天,没有任何不同的举动。

等人群散去,我偷偷跟在田园身后,发现她在我家楼下呆立了很久。随即她的身形有些晃动,过了一会,她抬手擦了擦脸颊。

我装着无意间下楼,经过她身边:“田园?”

“姐夫?”她显得很惊讶。

“你哭了?”

“啊?”她表情一滞,“应该是被你们的感情感动的。”

“田园,你觉得人会不会活在同一天里?”我送她到路边打车,随口问道。

“什么?”她拉开车门的手没有停顿,转过脸迷茫地看着我。

我朝她摇摇手。

不管她是否知情,只要接近她又改变就好。

但是第二天,她没有出现在婚礼上。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研究,发现每一次一旦我接近她,第二天的婚礼上就会出现异状,随着我接近她的程度越深,她离这一切的瓜葛表面上看起来就会越远。而只要我不去招惹她,第二天她又会出现在婚礼上,当一个千篇一律的伴娘。

这种日子我过怕了,我知道我也死不了,我只有靠她改变这一切。只要和她在一起,这一切都会改变,那么即使我还活在这一天里,起码不是单纯的重复了。

又是一天到来。

我敲开田园的屋子门,问她:“你愿意和我私奔吗?”

7、

5月20号,是个好日子,数字上谐音“我爱你”,万年历上也说“诸事皆宜,宜出行、嫁娶”

今天是堂姐结婚的日子,作为伴娘的我早早就起床了。梳洗完毕,拎起包,正要往教堂赶去,却发现新郎此刻就站在我家门外。

“你是有什么惊喜要我帮忙布置吗?”逆着光,他看我的眼睛依旧明亮闪闪,我心里有隐隐的担心。

“你愿意和我私奔吗?”他很直接,什么开场白都省了。

“我爱你。”他接着冒出这一句。

我内心很挣扎。是的,我一直喜欢他。

我没吭声。很多时候,不反抗等于默许。

就在他拉起我左手的瞬间,我的头有些晕眩,或者这是幸福的感觉吧,我没想到他会喜欢我,他会发现我。

只是,刹那间,一层薄雾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8、

我叫田园,是一个很成功的物理学家,我在专业了所取得的成就足以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制定了这个小时空,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同一天。他们所有人的日常都是按部就班的,就像NPC一样,这场游戏里的唯一玩家就是郭时,只有他才知道这是一场囚控。而我,除了日常NPC的身份以外,我同时也是这个“游戏”的后台程序员。玩家郭时只要接近我,就会一次次冲击着制定的束缚,就会一点点改变我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时空壁垒。

我不知道郭时在这一天天重复的光阴会不会很痛苦,但是我知道真相的这一刻,痛不欲生。

那个真正在同一天光阴里苦苦被折磨的人,一直是我。

我是一个成功的物理学家,掌握着时间的bug,却又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因为遭遇爱人和亲人的同时背叛,而将自己放逐在忘记了真相的时空里一遍遍凌迟着自己的傻女人。

P.S.三个月前的初稿,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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