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

到了门口，她往北走，我往南走，彼此再一次挥手告别。但从那以后，我们却再也没有见过。...

大学时代，若是早上没课，好多人都不起来吃早餐的；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早上从中午开始，无疑是那个时代的写照。现在仍会想起那时上午十点半的阳光。阳光飞絮一样的迷蒙，透过宿舍洁净的玻璃窗射进来，可以清晰地看到光线的脉络。它们看起来像金针一样尖锐，但洒到身上却柔软而温暖；它们时隐时现地闪烁着，给人的感觉又像是林宥嘉的歌声一样迷幻而慵懒。

我曾一度痴迷于这种阳光，仿佛是为了享受这份阳光，我总是在十点半起床。而起床的时候学校餐厅早已没了早餐，若是等到中午再去吃饭，早已咕咕叫的肚子肯定又是不依的，于是只好去外面吃一点的。当时学校附近有一家名叫黑糖的咖啡店，全天营业，里面卖着面包和小点心，价格合理，成了我去的最多的地方。

沿着学校正门口那条算得上繁华的大街走上大约一百米，右拐，是一条安静的青石板街。这条青石板街右手第二家就是黑糖咖啡店了。据说，黑糖咖啡店创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是这个城市最早的咖啡店——没有之一。现在它里面用的仍然是建店的时候手写的MENU。MENU上的手写字着实漂亮，岁月使字迹和纸张呈现出泛黄的颜色，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这看起来着实独特、复古而文艺。

创建这家黑糖咖啡店的老板曾经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文艺大男生，后来在这里结婚生子但依旧文艺。他出过书，就在咖啡店的书架上放着，我认真拜读过，写得不好也不坏。据说他早年曾用开咖啡店赚得钱创办黑糖文学奖，把最高奖金设到一万元，来吸引全城的文学爱好者来投稿。刚开始黑糖文学奖举办了几届，但由于后来拉不到赞助，就停办了。但黑糖咖啡店一直被老板很认真地经营着，我毕业的时候它的生意依然很好，我想现在它也应该还留在那里。记得大四上学期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找工作。我也随便投了几份简历，但很不幸，都被拒绝了。爸妈想让我读研，那时班上已经有同学保研了；当然像我这样的学生肯定是保不上的。爸妈是想让我考研，毫无疑问根本考不上的，不是我没有信心，而是事实确实如此。我把真实的情况向他们说了，他们也很能理解我。后来父亲托关系，给我在家乡的一家单位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与那家单位签约之后，我心里一阵轻松，心想，至少下一阶段的人生路又有了方向。

班上大多数人的前途在大四上学期末的时候或好或坏都有了一个着落，等待毕业的日子过得异常轻松。除去做毕业论文的时间——其实做毕业论文也是打酱油——其它有大把的时间任我们挥霍。早上早早起床的人几乎没有了，有的甚至睡到比平时更晚，但我依然保持十点半起床，原因或许真是为了享受上午那十点半的阳光。

在邻近寒假——那是人生中最后一个寒假了——的一个上午，天气虽然寒冷，但阳光依旧温暖，我照例十点半起床，来到黑糖咖啡店，和平时一样要了一杯黑糖咖啡和四片面包。我从咖啡店里的书架上拿来《追忆似水年华》，坐在靠近玻璃橱窗的桌子旁边，一边享受着早餐一边在迷蒙的日光下看书。书不是很好看，我翻了几下就放下了。吃完面包，转而看到旁边放着两盒五子棋，一盒装黑子，一盒装白子——我随即想到我的一个好友：鼬。鼬是历史文化学院的一个学生，当初我们在图书馆认识的，后来成了挚友。两年前我和鼬就是在这里一块儿下五子棋。那时鼬说那是他第一次下五子棋，这让我感到惊讶。我当时先给他说了规则，下第一盘的时候我轻松地战胜了他，第二盘的时候他也被我算计了，不过第三盘的时候我们下了很久，把整个棋盘都下满了还没有决出胜负。最后，我和鼬相视一笑，表示和棋。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别人下五子棋下到和棋。看着眼前的黑白棋子，我又怀念起那些岁月。

那时，正当我沉浸在对鼬的怀念的时候，不知何时，有个女孩坐在了我的对面。她头发散乱，也没有化妆，看起来就是那种刚刚睡醒的样子。她的“早餐”和我的“早餐”一样，我看见她时，她正大口嚼着面包，右边的腮帮子鼓起来，有个小鸡蛋那么大。后来，她抬起头来，看到我正在望着她，急忙用力咽下一口面包，像是噎着了，又赶快把左手边上的咖啡往嘴里送。等到安定下来，她长出一口气，突然朝我问道：“你看普鲁斯特的书啊？”——她看到了我前面的《追忆似水年华》。





“书架上随便拿的，翻了几页，并不喜欢。”我回答。

现在想来，她当时问话的语气和我回答的语气好像我们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实际上，我们之前彼此从未谋面。我不认识她，她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十二月那个阳光飞絮一样迷蒙的上午，我们在黑糖咖啡店初次遇见而已。

“没有朋友，就一个人来这里吗？”她问。

“嗯。”

“平时也是总是一个人来吗？”

“两年前和我们学校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常来这里下五子棋，后来他突然消失了。”

“哦，那你会下五子棋了？”她并没有追问鼬突然消失的原因，反倒对五子棋很感兴趣。

“会一点。”

“好，三盘，下三盘，谁输了把彼此的早餐钱付了，怎么样？”

“哦，也行。”

我们开始认真下棋，一句话都不再说。

… … … …

“你输了，哈哈，早餐钱由你付了。”她很快就赢了我，像个孩子似的说道。

我略略一笑，表示认输，且心服口服。她的棋艺异常精湛，我们只下了两盘就已经分出了胜负——我全输了，没有必要下第三盘。

走的时候，我把钱付了，她说了声“谢谢”。

“我经常来这里的。”临走时她说。

“哦，我也常来。”我说。

“再见了！”她说。

“再见了！”我说。

到了门口，她往北走，我往南走，彼此再一次挥手告别。但从那以后，我们却再也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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