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伯利亚故事》节选——鲍尔吉•原野

 

鲍尔吉·原野的短篇精选...





鲍尔吉•原野,蒙古族,祖籍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通辽)宾图旗,1958年7月15日生于呼和浩特。赤峰师范学校毕业,现供职于辽宁省公安厅《平安》杂志。著有随感录《脱口而出》,散文集《百变人生》、《酒到唇边》、《善良是一棵矮树》、《思想起》、《世相铁板烧》、《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等。一般认为,“鲍尔吉•原野的幽默发诸两端:机智与悲悯。习见的生活现象经他点拨,露出可笑的一面,并因此可爱”。“作为成人作家,鲍尔吉•原野葆有天真的目光,令人称奇。童心比油滑更接近幽默”。

1
人出了国后,先怀念祖国的不是心,而是肚子。胃,或称消化系统,在激烈排斥外番饮食的同时,怀念着小葱拌豆腐、打卤面、粉条头萝卜丝炸素丸子和黄瓜拉皮。人在国外,脑子想这事那事,肚子只想“国吃”。科学家说胃是人的第二个大脑,说得太对了。   十九世纪的奥地利精神病医生庞克解剖人体,第一次发现胃壁有两层神经束和神经细胞的网络,这是大脑才有的东西啊!胃想搞什么?后来弄明白,这是胃用来回忆和识别故乡饮食的思考器官。   在西伯利亚,我的胃从早到晚想吃的,腹腔像开进消防车,彼此呼叫。吃不到,胃改为回忆绿茶的滋味。我按照胃的指示喝绿茶,但这里宾馆的电源是三相插座,我的小电壶为两相。我想起,阿巴干广场有干活儿的中国人,找他们去。   见着一个中国人,一说就明白,两相转三相的电源插头。他说送给你了,到工棚取。   他姓李,吉林扶余人,在中国人承包的广场工程铺石板。老李说,一起干活儿的俄罗斯人体格好,可是懒,干一点活儿歇没完。老李干活儿身上舒服,歇着筋疼。说着到了工棚。   帐篷工棚住着几十号中国人,地下摆着炉子、马勺和塑料豆油桶,一只半大狗从铺下蹿出来,朝我吠。   “福贵。喊什么玩意儿!中国人。”   狗接着吠。老李让我跟它说中国话,狠点儿,要不它叫起来没完。   我本来就怕狗,便大喝:“闭嘴,滚一边儿去!”   狗收声,变得唯唯诺诺,用讨好的目光端视我。   “它叫福贵?”   “对。它是张福田从国内偷着带来的狗,我们坐汽车来的。刚来时它小,塞一个地方就入境了。张福田提前回国,把它留这儿了。”   老李把插头给我,“这个狗可不一般,比我还爱国呢。人要说俄语,它满地乱转,表示闹心,一听中国话就老实。邪门儿不?”   老李打开电视,俄主持人说话。这只狗——福贵低头咬自己尾巴,咬雨鞋,呜呜哀鸣。电视一关,好了。   “它喜欢二人转。”老李从破碟片里找一张,放进DVD,画面上,描红抹绿的二人转男女演员打情骂俏,福贵看得目不转睛。   “福贵鼓掌。”   它立身抖前爪,意为鼓掌。   老李说:“它太爱国,爱家乡人了。我给你演练一下。我说人名它立刻模仿——赵本山!”   福贵慢步走,左看一下,右看一下,如赵本山表演收电费的。   “高秀敏!”   狗乱颤头。   “表示高秀敏能说——潘长江!”   福贵缩头。   “表示个矮。这些人它都认识,粉丝狗。对——”老李在铺下摸出一个盒子,打开,露出铜质奖章,“这是福贵的奖章,阿巴干市政厅颁发。前年我们住一个破楼里,半夜起火。人撤出来之后,一个俄罗斯妇女说孩子还在屋里,才两个月。楼快烧塌了,警察不让进。张福田让福贵进去救小孩儿。福贵钻进火里,用牙咬小孩儿脖领子,拖着出来了。”   “福贵!”老李把奖章戴它脖子上,“立正。”   福贵立身,胸前当啷奖章,眼神无所适从。   老李接着说:“你知道它为什么讨好你不?眼睛老盯着你,有话可惜说不出来。它想让你带它回国,不在这儿待了。这个狗对三个词最机灵,中国、扶余、二人转。有一回,半夜有人说梦话‘二人转’,它刺棱醒了,以为放二人转,汪汪大叫。”   老李又对福贵说:“他带你回中国。”   福贵兴奋地“汪汪”叫,咽唾沫。   “带你回扶余,看二人转。”   福贵高兴地晃尾巴。   “福贵,给他作揖。”   福贵站起来给我作揖,我用手接应,差点儿没给它回一个揖。   “月底我们回国了,阿巴干九月份上冻。福贵就得扔这儿,海关不让带毛的玩意儿出境,怎么整?”老李抱膝盖叹气。   我该走了。福贵碎步跟着我,眼睛仰视我,眉头有几根毫毛长长探出来,很认真,很庄重,像说:带我走吧!到门口,它咬住我鞋带不松嘴。   老李抱起福贵,它从怀里往外挣脱,鼻子一拱一拱地大叫,如孩子绝望时的号啕大哭。   福贵像我的胃,时时刻刻想回家,恐怕它是永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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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反对的话,”罗伯特·休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对我说,“再来两个。”   俄联邦法律规定,在公共场所出售和饮用酒精饮料的时间是20:00—22:00,这在图瓦也不例外。   休,作为在图瓦定居的唯一的美国人,说他了解许多图瓦的故事。我花四百卢布请他喝了六罐啤酒后,他开始透露故事。   “你知道,”这是休的开场白,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图瓦人讨厌俄国人,没办法,打不过他们。十六世纪中叶,沙俄吞并了喀山汗国和阿斯特拉汗国之后进攻西伯利亚。1581年9月10日,叶尔马克率领哥萨克人的乌合之众朝这里进发……”   休仰脖灌啤酒。他似乎做过特殊的喉部手术,几乎不咽,罐内四百五十四毫升就流入肚子。他善于记忆历史事件的时间。有人说休是个骗子,我看不出。讲述历史时,他的眼珠在眼眶里痛苦地搜索。   “再来两罐。”休示意服务员。   服务员摇摇头。   “到时间了。”休说,“总之,我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不需要礼物。你会看到一件神奇的东西。如果幸运的话,你也许被允许伸手摸一摸。但是,绝对不许拍照。”   第二天,我坐上休的车,沿贝加尔湖,向库切走。   他的车如同一个摇滚乐队,似乎所有的螺丝都没拧紧,噼啪乱响,但不妨碍行驶。休的话几乎都是对车说的:“闭嘴!你这个倒霉的化油器。还有你,磨合器,你总是带头捣乱。我的车……闭嘴!手刹车……不是一个车,是图瓦人丢弃的日本二手垃圾的博览会,它们是一群罪犯。行了,后轴。告诉你,这部车会突然自动刹车,你可能听都没听过这样的事,过去我也没听过。”   就这样,在休对车的谩骂中,我们来到目的地——一个埃文基人住的撮罗子,它外表像一顶松树皮做的尖帽子。进入,树皮连着二十公分的原木。里面约有十平方米,熊皮垫子上坐一位目光炯炯的老者。   休介绍:“这是九十二岁的雅库克·金。”   金上唇和下巴的胡须分为四撇,如螃蟹伸腿。他的眉毛像某一品种的狗那样浓浓地覆盖眼睛。我看他也就六十岁,面色红润,手背的皮还不松弛。   “中国人来听故事了。金,讲吧。”   金捻自己的胡子,像从那里寻找灵感。他用蒙古语断断续续地说:“我是金。冬天出生。那天,一只狍子钻到这里,此后,我管这个狍子叫哥哥。这个摇篮(他吹上面的土)是我和我父亲出生后住过的地方。这个撮罗子,斯特罗加诺夫曾经来过,他是沙皇伊凡四世的密友。我太爷的名字叫安加拉,以河为名。”   休向他讲一通图瓦语。   金说:“是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在1916年修好的,用了二十四年时间,全长七千公里。它破坏了我们的家园,带来了俄国人的骚味。所有人都知道,俄国人走到哪里都会带去堕落。”   休插话。   “是的,我恨俄国人,但今天不说这个。中国人,你想听什么故事?天鹅和雪狼私通生下一只鹿。下雪的时候,智慧从人的脚底下传到脑子里……”   休打断,金不以为然,两人争辩。最后,金点点头。   “中国人,这才是故事的开始。母狗养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修完后,上面有一根道钉是纯金做的。沙皇亲自把它安在铁轨上,当当敲了两下,金道钉像长了腿一样钻进去,牢牢地固定在铁轨上。”   休鼓掌,向我眨眼,我也鼓了几下。   “后来,我们开始找这颗金道钉。天啊,我们的祖先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颗金道钉冻死在风雪里,饿死的更多。他们走过勒拿河流域、切尔斯基山脉、上扬斯克山脉、东西萨彦岭,还有阿尔泰山的西北段。穿过苔原、泰加针叶林和无树草原。后来,他们全死了。休,我说得对吗?”   休说:“金,他们确实死了。”   “我太爷安加拉也在找这颗钉子。为此他娶了我太奶奶凯凯,她是茨岗人,会巫术。她说她生下来就知道金道钉在哪里。他们去了她说的地方后,凯凯说沙皇把它换了位置。当然,我太奶奶永远在撒谎,后来被蛇咬坏了左脚的脚趾。安加拉在长生天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金道钉。”   金从身后拽过来一个狐狸皮包裹,掀开棉布、绸布和细纱,抓出金道钉。它半尺长,中指那么粗,递给我。   我其实快睡着了,猛然惊醒。西伯利亚大铁路唯一的、沙皇摸过的金道钉放在我手上,很重,无锈,铭刻俄文。我小心地还给金,手上隐约有臭味。   “安加拉找到它后,迷路了,用它和楚瓦什人换了一匹马骑回家。回家再用两匹马把金道钉换回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它吗?中国人。”   他自答:“它是这条铁路的心脏,我们找到它,在上面撒尿,用唾沫啐它,抹黑牛的血。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来,铁路就会完蛋,腐朽烂掉,因为它的心脏被玷污了。当然,我们也有损失,有一个人被雷劈死。再后来,我们把它供奉起来,因为找不到它原来待的那个地方,除非安加拉复活。讲完了。”   我再看这个钉子,所谓历尽沧桑。   我感谢金讲这个故事。休说:“付他三百卢布。”   噢,是这样。看到了实物,也值。当时我还想,如果拿到央视《鉴宝》节目露面,也有意思。   过了两天,翻译保郎从贝加尔湖西岸回来,对我说:“收获太大了,我们见到了一颗金道钉,西伯利亚大铁路……”   他的故事和我听的差不多,金道钉怎么会有两个呢?离开图瓦前,歌手巴彦伯嘿嘿对我笑,说:   “钉子是你们中国的。”   “啊?”我吃了一惊,“这和中国有什么关系?”   他说:“森林里会讲故事的人休都认识。休向中国人订做了假金道钉,铅的外面镀金色,发给讲故事的人当道具,说故事的钱各分一半。这是休说的。”   他笑着,眼睛眯得也就一毫米宽,上下眼皮都是肉。他说:“中国人真巧,会做金道钉,刻上俄文字母,给中国人讲故事,哈哈……”巴彦伯笑得倚在床上的被子上,眼缝只剩十分之一毫米。
3
“白嘎力”是蒙古语,“自然”之意。转译成为“贝加尔”。如果你问这里的俄罗斯人,贝加尔湖是什么意思?他耸肩,说不知道,这是蒙古语。我们包台面包车沿偌大的湖畔巡游,寻找拍摄与蒙古血缘有关的原住民。车从下安加尔斯克向南行驶,到达名叫“海日斯”(也是蒙古语)的小城,刘翻译得了喉炎,说不出话,准备在当地再找一个译员。   路上,旅伴中多了两个女人,她们是中国商人,搭车去乌兰乌德。两人四十五六岁,东北人,一姓佟,一姓关。她们上车把袋子里的香肠、啤酒翻出来,一人塞一份,豪爽。   翻译找到了,是俄罗斯小伙儿。他远远走来,双腿矫健,胸膛平展。一顶鸭舌帽压在泡沫式的卷发上,卷发下有一双热辣的眼睛。   “我叫亮亮,”他用汉语说,把拇指和食指分开,压在左胸,“我爱中国。”   大家拍巴掌。   亮亮——他叫列昂诺夫,“列”和“昂”,汉语拼成“亮”——笑的时候,铲形门齿的缝上紧下松,像个“人”字。他二十一岁,自称游遍中国,掰指头计算,“上海、昆明、杭州、长春,还不算沈阳。”   为什么“还不算沈阳”呢?逗。   亮亮在我们的采访中做得很差,他只懂中文的万分之一,限于吃喝拉撒,将就吧。他爱中国爱得痴迷,说“天堂就在中国”。问他喜欢中国什么?楼盘?饮食?风景?亮亮含笑不语,用牙齿咬指甲。   佟说:“喜欢中国姑娘吧?”   他竟跳起来,双掌相击,说:“姑——娘昂,这个词就好听。”少顷,发觉自己失态,坐下,手放膝上。   亮亮面对我们时满面羡慕,这样的表情在俄罗斯很少见到。   他说:“中文太了不起了,把一样的音节放在一起当名字,兰兰、娟娟、丽丽,太神奇了。”他闭上眼睛。   “都是你情人吧?”关说。   “没有。”亮亮脸红了,“中国姑娘看不起我,我穷。中国人有钱。”   “哪儿啊!你要在中国,大姑娘都得把你围着吃喽,你体形多酷。”说着,佟和关相视大笑。   “尤拉,”亮亮给我起的俄文名叫尤拉,“‘吃了’是什么意思?”   他看不出这两个女人在放骚。“吃”代表对男色的贪婪,与食物无关。我说:“爱你。”   爱,在外国人理解中含有信任、友善、倾慕等含义。亮亮“呼”地张臂拥抱关商人。关虽胖,却敏捷,她“嗖”地跳起搂住亮亮脖子,脚离地,胸脯紧贴,时长一分钟。亮亮弯腰把关放下,关红光满面。   刘翻译这时能说点儿话了,她私下告诉我,亮亮是孤儿,住姨妈家,姨妈瘫痪。我想起早上他到饭店用浴室的热水冲一杯速溶咖啡当早餐。我们请他吃面包,他指指自己肚子说:“吃不下了。”工作餐,他很慢地吃自己那份儿,不多要。   车上,亮亮看窗外边的景物的时候,面严肃,不是二十一岁的神情。俄罗斯老人常有这种表情,像一块被海风劲吹的岩石,嘴抿紧,眼睛眯着。   那天晚上,剧组有几个人喝多了,后半夜去舞厅。西伯利亚少有这么晚打烊的舞厅。他们回来说,看见亮亮跟几个女人跳舞,女人看上去很富也很老。   刘翻译说:“不是什么好事儿,挣钱呗。”   佟和关听了很活泼,“亮亮厉害呀!这体格不挣点儿钱都白瞎了。咱们也请他跳。”   我问亮亮陪舞的事儿,他低头,用鞋踢石子,“尤拉,我知道你会瞧不起我,我只是挣一点儿小费,给姨妈买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尤拉,你这种脸形在我的家乡会受到尊敬,叫‘正直的脸’,不撒谎,棱角分明。”   第二天早上,我们准备去一个渔村。车上,佟和关叽叽喳喳兴奋。虽然佟的肉长满了身体的凹处,像塔糖,眼睛却不闲着,像撒传单一样四处丢眼风。关的脸宽而平,像被狗熊一屁股坐扁又腾起来的,上涂脂粉。她们纷说,我听明白一点儿,亮亮昨晚跟她们在一起跳舞喝酒。说着,大小眼儿瞟亮亮。   亮亮眼神空洞地看窗外,像不认识她们。摄像师说:“亮亮,你今天这件T恤真漂亮。”

亮亮咧嘴乐,“杭州买的,正宗中国名牌。”   摄像懂这个,“不对,假货。”   亮亮拽衣服从头上脱下来,气恼地说:“怎么是假货?你看吧!”   摄像从衣服内领找出“越南制造”的英文签给他看。   亮亮真是悲愤,这么热爱中国的人竟穿上了越南货,花费二百元人民币。他卷起T恤从车窗扔出,飘落在田野,身上只剩下黑跨栏背心。   佟和关坐在车后,说亮亮身态凸凹有致,能看出肌肉群的层次。   佟说:“跟古希腊大卫差不多。”   关说:“多一身衣裳。”   佟说:“昨晚是真大卫。”   关说:“穿上衣服认不出来了。”   亮亮听得懂,假装听不懂。外国人假装的方法是沉默。   我们在渔村录完节目,有人推销鱼骨头做的镶嵌画。佟突然喊:“我钱没了!”   别人说你好好找找,没外人,丢不了。   佟低头翻兜,把兜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摊开双手。“一千卢布,没了,我就这么一张。”她想了想,手指亮亮,“你偷的!”   亮亮无辜地摊开手。   “就你!”佟的脸变紫,“你昨晚偷的。你一个卖身的臭鸭子,得了钱还带偷。交不交?不交我叫警察。”   亮亮背过身,站得离我们很远。   叫警察,我们所有的人都会遇到麻烦,没收护照(我们护照有一点问题),用钱赎。   我示意大家安静,走过去跟他说:“亮亮,诚实地看着我。清白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偷了没有?”   “尤拉,”他眼神困惑,“我没有。”   我示意他别说话,掏出我自己的一千卢布,转身交佟,“他还你了,你消消火。”   佟拿卢布对太阳照照,“想耍老娘,没那么容易。”   这一天大家都不太愉快。傍晚,我们去乌兰乌德,亮亮来道别。他竟然若无其事,露着“人”字形门齿,和每一个人拥抱,包括关、佟,她们俩嘻嘻哈哈地跟亮亮说笑。   到我这儿,亮亮问:“尤拉,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高兴呢?巴不得离开这儿。   亮亮说:“我知道你正直,你有权利不断发脾气,但我像你一样诚实。”他把一个银制圣母像塞我手上,“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值六百卢布,送给你。”   车走远了,佟转过头来对我说:“大哥,不好意思,那一千卢布我找到了,塞裤衩兜给忘了。这一千卢布还你,他们说是你垫的。”   我接过钱,“你冤枉亮亮了。”   “也不叫冤枉,弄错了。谁没出错的时候?”   “刚才你没向他道歉。”   “一个妓男,我向他道歉?你还挺较真儿的。”   我心头火腾地上来,让司机停车,说:“你们俩下去!”   “这哪儿啊?让我们下去?中国人对中国人哪能这样?”   我把她们的东西扔了下去。车下,她们隔着玻璃窗叉着腰骂我。   这是列昂诺夫——亮亮的故事。   我想起他说的话:“天堂就在中国。”   天堂是个好地方,可是谁是天堂里的人呢?
东北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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