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彦 雨和阳光一样慈祥【徐南铁主编 记忆第212期】

【主编者言】当思考深植于富足的情感土地，一把伞、一段路自然都能扯出类似安全感这样的人生大话题，但是言辞依然溢出感性，依附于江南风情，依附于戴望舒的情调之中。雨和阳光自然更是具有象征力量，发出内心的召唤。...





【主编者言】当思考深植于富足的情感土地，一把伞、一段路自然都能扯出类似安全感这样的人生大话题，但是言辞依然溢出感性，依附于江南风情，依附于戴望舒的情调之中。雨和阳光自然更是具有象征力量，发出内心的召唤。

作者：董 彦

毕业于东南大学文学院，曾在报纸副刊部做记者、编辑，发表过一批文化访谈和文化随笔。现在海关工作。

很多很多年没见面的高中同学打电话来。没话找话，说起刚进大学时也曾通过几次信，还寄过照片。我赶紧说，哦，我知道，当时洗了20多张，凡是给我寄照片的男生女生，通通回寄。

“你就是一个好学生，你一定要做到一视同仁是吧。”

我发誓不是故意打断他的话，按我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是一定会尊重对方把话说完。我真的是一下子想起关于他的一点点记忆，因为只有一点点，很是担心听他说完整段话很可能就会忘掉。我还没说，凡是给我写信的，一般也是回的。

是的，我是个拘谨的孩子，凡事一定要做得周正才安心，一直都是，现在好了一点，但仍然是。



想起更久以前，我们初中组织春游。在绿草萋萋的河岸边，班里一个颇有诗人气质的女生安静地坐着，望着一棵小树发呆，几十米外是嘻笑打闹的少男少女。我走过去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她说：“想我们几年以后都在做什么。”

那时候我们正面临中考，大约3个月后将分道扬镳。

“几年后，”我几乎后悔过来搭话，“我们应该已经上大学或者工作了吧。”

我在班里年龄数第二小，除了玩（包括看动画片、看电视剧、看课外书、画画、绣花、吹竖笛，不包括早恋，因为还不懂），就是凭一点小聪明应付功课。貌似乖巧，其实心智简单，关于几个月后的高中生活都没想过，几年后对我而言真是太远太远。

那位女诗人后来上了中专，工作，恋爱，失恋，跳槽，恋爱，跳槽，恋爱，结婚，自考……兜兜转转果然遂了心愿做了和文字有关的工作，如今小孩可能已经上了小学。我们当年在想的人和事都已经经历了虚幻到现实，再由现实到虚幻的变化。

当年的那棵小树，应该也慢慢长大了吧。

日子就是掰碎了一点一点过。



周日早上站在7楼阳台深吸一口气。人生能有多少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光？

睡到自然醒。淡淡茉莉香。懒洋洋开电视、懒洋洋洗漱、懒洋洋喝豆浆、懒洋洋开电脑、懒洋洋瞄足球新闻、懒洋洋翻杂志……生活不紧不慢推进着，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美感。

其实搬来此地不久就发现这么一点好，什么样普通的场景揉进了“江南”两个字，多少都会显出不一般的韵味来。

比如周日那天下午。从位于老城区的阿姨家出来去1公里外的商业区，可以坐车，可以沿香樟树下的主干道走。但阿姨指给我更近的路，顺着家旁的小巷，虽弯弯曲曲，一直走就好。于是你看到了，夏日午后，安静的小巷，树影斑驳，窄窄的门，阁楼窗台边几盆花草，石板路，白色纯棉衣裳……独缺了一把油伞。我是不怕晒太阳的，很多年来自信即便晒黑了也能在一个月后白回来。

6点钟光景，阿姨打电话来：趁着这阵子雨小了一点赶紧坐三轮车从小巷子回来吃饭。

下雨了，而且不小，打不到车。这座旅游城市还保留着数量有限统一装饰的三轮车，但平时是不坐的，所以今天不知道到哪里去坐。一只手象征性地捂住头，从这个屋檐下跑到那个屋檐下，寻找卖伞的大嫂——她们通常会及时地出现在商店门口或者公交站台，10元一把，质量一般，但能抵挡眼前的雨。这样的伞已经攒下了三五把，用不得，扔不得。正寻着，望见路对面有一家FamilyMart，冲进去拿起一把长柄伞结帐，20来岁的收银小姐很认同地说：“这伞结实，又大，起码能遮三个人。”

笑了笑，撑开它走进雨巷。真是够大，伞沿离左右肩还有段距离，深蓝至藏青的颜色，将整个人包裹，平添安全感。

前些年偏好小巧轻便的洋伞，三折四折放进包里不占地方，还喜欢浅淡的花朵，觉得在暗沉的雨天能带来一丝清新。直到两年前陪领导下基层遇上雨天，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长柄深色方格伞，“啪”地弹开，很有气势的样子，遮住三个人真是够的，关键是柄和伞骨都结实。立刻转了念头，既是为了遮风雨，还是结实的好，花拳绣腿的样子好看但不管用。



好了，现在是真正的雨巷。近黄昏，一位姑娘，撑一把大大的伞，一手环抱着几本书（是的，终于买了书）。抬头看，一截截粉墙，水渍的山墙，高高低低的黛瓦，从屋后展开一株从小就认识开着毛茸茸的粉红色花球但不知道名字的树，遮掩着窗口面对面吃晚饭的老夫妻。你瞧，就这么白描下来都很美。右手是一簇金银花，然后就看见了“曲园”，这是早听说过的，俞樾的故居，由俞平伯捐赠，原来就藏在这条巷子里啊……等等，不对，刚才来的时候没有路过这里……

是的，走错路了。弯弯曲曲的小巷，我溜着边走，却不是一直往前。可是没关系啊，虽然下着雨，这里离阿姨家已经很近，我有伞，还有笑容，可以问路，已是晚饭时分，但阿姨一家会等我回去。一位窄门里戴着眼镜的老伯，用听着含糊的吴语给我指了往前左拐再右拐，然后仍是一直走。

一把伞、一段路都能扯出安全感，女人真是简单又麻烦。想起上周一头一尾安慰的两位闺蜜，和她们的友情自少女时开始，一路分享着快乐和惆怅，到了今日的年纪，自是各有各的烦恼。当天电话里说得细碎，其实想说的如下：

“不要问我一辈子就这样怎么办，跟一辈子比起来，眼下肯定只是一小段时光。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一遍一遍地生那个人的气生自己的气，不在遇到困难、找不到帮手或者情绪低落时心生怨恨，如果有一天，你能更加平和地度过，问候父母和姊妹，干净、美丽地走上街头，干脆地完成手头工作……你会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少，一切并没有你想象的难熬。

当然，对于今后，你自己要早有准备。如果真的欠缺了什么，你仍有时间，有更多的时间，安静地感受生活，感受每一缕阳光的慈祥。

但眼下，不是忍耐，不是等待，不是固执，所以，咱们不流泪，不埋怨，不用横下一条心。咱们依然柔媚可人，依然光鲜美丽，就这样，好看给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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