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

那年九月...



1

我到开封城的时候，正是2016年9月8日黄昏，这个缔造了中国古代最繁华朝代文明的都城，如今正湮灭在千篇一律的霓虹灯中。晚霞之中，古老城墙下，人们正随着《小苹果》的节奏，扭动着腰肢，一时我还有在这个国度上任何一个城市的错觉。

下了火车后，我就想吃一个河南烧饼，我坚定地认为，除了核武器，火车站附近能买到一切。孰料火车站附近空空荡荡，想必是城管坚壁清野的政策在这里得到了彻底贯彻。于是我的小暴脾气上来了，不吃到烧饼决不罢休。我背着十多斤重的背包，步行了足足有两公里，终于在一个繁华街道的旁边，找到了一个烧饼摊，我捧着烧饼大口咀嚼的样子，让旁边的开封市民看得瞠目结舌。

是的，就是想念这一口。

忍着烧饼在胃里面的蠕动，车路过清明上河园附近，我看到潘家湖和杨家湖畔，华灯初上，人们在湖边纡徐穿梭，我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城市，一如当年的烟雨中，我初到杭州时候的感觉。

手机里，微信一直在闪烁，他们不厌其烦地问我到了什么地方，我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释着我走到了什么地方。烧饼已经吃了大半，我没有想到正有一桌大餐在等着我。

2

2007年9月9日，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河南新乡。无边的蓝色天空之下，华兰大道笔直地刺着远方，在那条道路上，将输送来我们的学弟学妹，供我们显示着作为学长的骄傲。

我和大晨起了个大早，穿上了我们节日的盛装，我们深知，这是我们等待了一年的日子，，能不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功摆脱掉单身，就看今天的了。

我换上了新买的皮鞋，我看大晨也一次次地将他的长发，梳了又梳，当我们以香艳的打扮风格走下楼的时候，我看到中文系的兄弟们，都穿得比平常鲜艳的多。这不，从来头发乱如蜂窝的树超，竟然理了个板寸；平常早晨从正午开始的大昂，竟然起得比鸡早；很少踏进校园一步的龙海，竟然骑着枣红色小摩托，穿着枣红色小风衣，来到校园和我们分一杯羹了……

我们仿佛看到，在我们化妆的同时，那如花似玉的学妹们，正组团朝学校门口走来，这让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

当我们看到与平常风格迥异的彼此时，心照不宣地嘿嘿一笑。之后，一起下了宿舍楼，步行五六百米，站在学校门口的迎新台前。

迎新台前，大旗招展；迎新台前，虎狼弯弓搭箭。

3

下了车，龙亭公园的绿树摇晃，一股被绿树吐纳过的新鲜空气迎面砸过来，我吸惯了北京雾霾的鼻孔，禁不住鼻孔发酸。

路边有很多小摊，开封夜市的威力开始显现，我依稀看到宋朝的王朝遗民，在每一个麻辣烫和灌汤包前，边大快朵颐，边讲着当年的往事。

龙海在路口接我，把我接到饭店的一个包间里，502宿舍的诸位兄弟基本上到齐了，一桌子上都是菜。盘子摞着盘子，鸡骑在鹅的身上，肘子和羊腿打着架……我正要提着筷子吃上一口的时候，胃里的烧饼很快就提出了抗议。这让我有点怨怼，刚才执拗吃这烧饼干什么。

大晨和艳华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出现在饭店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了包间里面的我们。大晨为了明天的婚礼，长发已经剪去，一米八几的身材，让他的身材显得像是开封铁塔般巍峨。燕华在他身边，像是一只围着铁塔飞的燕子。

“铁塔”对我笑着，香肠一样的嘴唇里，露出一嘴牙齿，燕华见了我，还是跳起来，像往常一样叫我“潘叔！”丝毫不管大晨和我辈分怎么论法。

他们两个笑着，从饭店的大厅向我们所在的包间走过来。

4

我和大晨笑着朝着那个叫燕华的学妹走去。

刚见到的她是瘦小的，刚刚摆脱枯燥高中生活的她，正在一帮亲友团的夹持下，懵懂地站在学校门口，当他们看到中文系旗帜的时候，眼前一亮，他们朝着中文系招新台走来。

半个上午颗粒无收，我们仅仅接了几个男生，职业敏感度提醒我们，机会要善于观察，机会更不容错过。正在失望间，这个女生的到来，让我们眼前一亮，我和大晨狡黠一笑，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去。

“同学，是中文系新生吗？”

“啊，我是，我是。”女孩笑了，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啊，我们是你的学长。”

“学长好！学长好！”女孩笑的更甜了，她身后的家长见女儿找到了组织，如释重负。

我们不由分说，左右包抄，走上前去，接过了他们手中的行李。

5

开封的晚上，很是凉爽，星星在天空闪着眼睛，刚过九点，街上的店铺全都关门了。我们走在路上，如入无人之城。

我们朝着大晨家走去，在空旷的街道上，我们行走着，如酒后走在大学的校园，朝着502宿舍。

房间里已经修葺一新，新的家具，新刷的墙壁，贴着的大红喜字，还有彩色长条，悬挂在墙上。书房的书架上的显目位置，摆放着我的两本拙作。大晨的母亲在沙发上装明日要用的红包，燕华坐在地上，在帮助婆婆整理。大晨穿梭于客厅和卧室，手忙脚乱地招呼我们。一切井然有序，一切温馨动人。

晚上，燕华钦点我和树超，作为娘家人，和燕华住在宾馆，等待着第二天的新郎代表团来迎娶。等我们入住以后，我和树超睡不着，出了宾馆，走下楼来，街边还有一两家没有打烊的夜市，我们坐着点了一些小菜，一边吃一边喝，直至夜深。

那是开封九月的夜，街上吹着纳凉的风，野狗在墙角抱头鼠窜，那些夏天过后，还没有盛开的花朵，正做着最后的努力。风吹着窗帷，吹着明日的新娘，吹着渐行渐远的往事。

6

在灿烂的阳光下，我和大晨拿着燕华的行李，穿过零号楼主楼，穿过主楼后面的杨树林，穿过宿舍楼前的小道。校园广播里不厌其烦地播放着欢迎新生的稿件，还有那些老掉牙的校园民谣。我们一左一右，给燕华以及燕华家人介绍着学校的历史，还有学校的地理构造。

那一天，我们将自己打扮成大人模样，把所有的稚嫩藏在咯吱窝里。

那一天，我所有的兄弟都忙于接待新生，他们的勤快在这一天发挥的淋漓尽致，当我和大晨扛着凉席还有被褥，围着燕华向前行走的时候，对面走来的那些兄弟们，总会心照不宣地对我们做个鬼脸。

我想，那天我们都发现了自己有着导游的天赋。

7

不知道和树超聊到什么时候，我们睡去了。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白花花的，照得人心发慌。树超赤身裸体，还在床上挺尸。他那鲜艳的内裤，将屋里照耀地亮堂堂的。

微信里，兄弟们已经发来小视频，迎亲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了，他们还特地请来了腰鼓队、军乐队，伴随着鞭炮声，响声大作，正要向着我们所在的宾馆进发。

按照计划，车队出发的那一瞬间，刚好是2016年9月9日上午9时9分9秒。

而这距离他们初次相逢的2007年9月9日，刚好相差了9年。

我和树超赶紧收拾了一下，来到燕华的房间，孰料燕华已经穿上了婚纱，坐在那里等待了。洁白的婚纱里，装着刚好时候的新娘，燕华坐在红色的被子上，像是秋日的最后一片花朵。

不大会，楼下乐声和鞭炮声大作，我和树超严阵以待，锁住门口，等待着众位兄弟攻入了。

8

接大一新生那天，是我们唯一的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女生宿舍楼的日子。我们进入了心中的圣殿，处处都觉得好奇，都想偷瞄上一眼。

我们上着楼，身上背的行李让我们满头大汗，顿时觉得，今天穿着节日的盛装来干活，真不是一个好的想法。

我们把行李安置好，顾不上擦去汗水，就又急着给燕华介绍宿舍的环境了。我们给她说开水房在哪里，给她说餐厅怎么走……

燕华站在新的宿舍里，她的眼神里，都是对新环境的好奇。

她的亲友团在左右观望着，品评着新学校的环境。

我们滔滔不绝着，燕华也以崇拜者的目光看着我们。

最后，我们图穷匕见：“学妹，那个，你的手机号多少？”

-----那个时代，还没有微信，我们只有发短信和打电话。

9

阳光灿烂，天气甚至可以用热来形容了。

新娘的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开封的街道上。在每一辆车上，都能找到我宿舍的兄弟。他们今天有各自的角色，有人指路，有人撒花，有人举起相机在拍摄……

我们杀到了宾馆，一切都就绪了。

我们再次见到九年前送燕华入校的亲友团，燕华的亲友团显然已经不认识我了。当然，他们认识大晨就够了。

婚礼开始前，响起了歌曲，那些歌曲，都是大晨本人挑选的，大多数是迎新当天放的校园民谣。那些老掉牙的歌曲再次在婚礼现场响起，那些忙碌的宾客，没有人能够停下来，听一首这安然宁静的歌曲。

突然，现场响起一首歌，女声的声音很甜美，所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旋律优美，瞬间把我的心抓了去。

我顾不得看其它，看到大晨正站在花廊前，西装革履，准备作为新郎登场。

穿过宾客区域，我跑了过去，声音太过喧哗，我在大晨的耳边，高声叫道：“这是啥歌？”

司仪已经喊出来了：“有请新郎入场！”

大晨一只脚都要迈出去了，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程璧的《loving  you》。”

10

我们从女生宿舍楼下来的时候，我要接着去招新台迎接新生了，我看大晨一直盯着手机，很兴奋的样子，这个青年诗人对我说：“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回去睡觉了。”

明明招新才开始，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呢，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退出了竞争。我看到他走回宿舍楼，只好一脸无辜地独自穿过杨树林，向着学校门口走去。

从那天起，长发的诗人大晨，陷入了另外一种状态，他长久地抱着他的诺基亚滑板手机，躺在床上，等待着短信铃声的响起。他的短信铃声，可以从黎明响到半夜。

他在新浪独家开博，博客名字叫“朝来寒雨晚来风”，燕华也独家开博，博客名字叫“往事堪回首”。

博客里，他只为这位姑娘写情诗，他要写三百六十五首。

诗歌一篇一篇地在更新，他也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姑娘的芳心。那么高大的一个汉子，写起诗歌来，诗歌柔软得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比如：

我不知

你是怎样一个女子¬——

春风为你梳头

春雨为你濯面

一片片鹅黄的嫩叶

一丝丝花开的香气

在春雷的礼炮声中

绽放于天际

可是你

只有娴静的眼神

脉脉无语

（之二）

我爱你

像白兰花对着清风哭泣

是无奈   是逃避

我爱你

像星辉在夜色里隐谧

是朦胧   是微曦

我爱你

像月光流淌在小溪

是永远 是唯一

我爱你

像彩蝶在秋风中圆寂

是落叶   是失意

如此这般的诗歌，不胜枚举。

后来，一个夜晚，大晨约上这姑娘出去了，在小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大晨使出了杀手锏：放孔明灯！

在孔明灯升天的时候，他恰到好处地握住了姑娘的双手。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这座北方的小城又多了一对恋人。

11

在程璧的歌声里，新娘将要入场了。

燕华一身白衣地站在花廊的尽头，眼神里都是懵懂与羞涩，宛如九年前的九月九日，站在校园门口那样。

然后，我坐在下面，看着大晨朝着她走去，伸出双手，燕华笑着看着越来越近的他。

掌声响起，一切如言情剧的情节。

我坐在台下，仿佛看到招新台前，大晨伸出双手，朝着她走去。接过她的行李，领着她走入这即将开始四年生活的大学---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只有我自己看到了这一切。

他们牵着手，在《婚礼进行曲》的音乐中，一步一步，向前走。五彩缤纷的灯光，打在这一对新人身上。漫天升腾的花瓣雨，洒在他们身上。两边的人们，拍着手，用祝福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一刻，我相信：这世间，是有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的。

12

黄昏的时候，起了一阵风，乌云压城，光线暗淡了很久。

我们当晚睡在了大晨的新房内，他们洞房花烛夜，被我们搅合了。我们先是喝酒，之后就席地而卧。沙发上，地毯上，睡的哪里都是。那天，他们的家里，住了将近十一人。

半夜去卫生间，一不小心就踩住几个。

13

2007年9月9日和2016年9月9日，都过去了。未来还会有很多的9月9日，但是我想，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天就是春节。

9月10日，我们在干了一碗羊肉汤之后，作鸟兽散，踏上了彼此的归程。去火车站的去火车站，去汽车站的去汽车站，总之，四面八方，各散天涯。

下一次宿舍内的兄弟有人结婚，则是我们再一次相聚的理由。而这机会，却只剩下两次了。

------2017   3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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