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皇后改嫁

 

一、 我是皇后,俗称皇帝他大老婆。 稍微懂点国史的人都知道我大楚最近这几代皇后皆出自涂钦家,乃涂钦一族血统纯...







一、

我是皇后,俗称皇帝他大老婆。

稍微懂点国史的人都知道我大楚最近这几代皇后皆出自涂钦家,乃涂钦一族血统纯正的嫡亲女,说起这宰相涂钦裕家,真是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人尽皆知。

于是,我顺利地通过海选初选复选精挑细选,最后顺利地被册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犹记新婚之夜墨寰轩亲手掀开我盖头,含情脉脉望我,口中却道:“朕不想娶你,朕想要的女人是苌青。”

我表面平静,内心翻腾。

说到苌青,过去十年她是我的隐卫兼替身,知道她存在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这位深宫仁兄是何时何地看上她的?莫非是那次公主寿宴,苌青假扮我入宫那回?我当时去哪来着?好像在妓院鬼混……

所以,墨寰轩愿意娶我,是因为我和苌青长得像?

娘亲说得好,男人就是贱,贱人就是矫情,渴望一个女人,就先找个替身来求安慰求刺激求各种!

爹知道,会哭的。

二、

和墨寰轩第一次见面我做了皇后,三个月后第二次相见,我做了孩子他娘。

太医三指按住我手腕,眉头皱皱松松,最后整张老脸忽然焕发,扑通一下跪在墨寰轩跟前,激动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从脉象看皇后娘娘此胎应是个皇子!”

“皇子?”

“臣绝不敢妄断!”

墨寰轩始终一言不发,眼神怪里怪气的,直到门外有太监通报,说姜国有位亲王来了,他这才起身,临走前不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正宫嫡子母凭子贵,削弱涂钦一族的希望更渺茫了。

皇后娘娘怀了皇子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前朝后宫,端妃彻底毛了。这个端妃,仗着个从一品的将军老爹,骄纵跋扈人人嫌恶,一直对我这个后位馋涎欲滴。

我看了眼端妃派人送来的补药,起身去外头透气,一路上贴身宫女红露都在和我说这几日皇上大肆款待的姜国亲王,亲王还带来了一位公主,据说是姜国皇帝唯一的宝贝女儿,美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重点是公主此番前来是为了联姻。

我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红露很焦急,把各种猜想利弊未来形式一一分析,我充耳不闻地朝眼前凉亭奔去,她在后头边追边喊,我已经坐下大吃大喝起来,好精致的点心好爽口的水果!哎,当皇后最大的福利就是有一种可以走到哪吃到哪的霸气!

“禹谟王到!”

太监话刚落,我满口的葡萄全喷了出来,旋即一双白鞋停在满地残渣前,我抬头看了看眼前男人,干巴巴扯出一个笑容,对方微微躬身,“皇后娘娘。”

我慌忙一抹嘴,“皇叔好,皇叔好……”

墨苍禹面无表情点点头,说起这位皇叔,和先皇乃同母所出,当年可是继位的热门人选,财大势大无所不能就不说了,性格怪癖行为乖张也不说了,至于私生活方面我更加不想说。

这还是我进宫之后头回见到墨苍禹,半年过去他也没变多少,长相是成熟了点,表情是装逼了点,不过配上这一身贵气的朝服,真让人不得不联想起四个字:衣冠禽兽……

我干咳两声,正想问墨苍禹为何进宫,突听太监高声道:“姜国咏容公主到!”

姜国公主?我看了红露一眼,她俯身下来给我倒茶,用唇语快速道:“皇上约公主在此赏花,禹谟王作陪。”

话刚落一窈窕女子款款而来,我还没看清她模样太监便上前道:“禀王爷,皇上此刻在御书房处理急务无法抽身,皇上请王爷好好款待公主。”说完,那太监又看向我,“皇后娘娘,此处风大甚凉,您有孕在身,奴才送娘娘回宫歇息如何?”

我一声不吭,直到咏容公主走进凉亭我才开口:“正因为皇上有事特令本宫前来作陪,公主远道而来,皇叔也难得入宫,本宫岂能怠慢二位?”

那太监的脸,瞬间僵硬了。

这皇上不是摆明了在给墨苍禹和公主创造机会嘛,看来联姻这个事是真的,只不过这么如花似玉的公主他不要却塞给自己叔叔,未免也太大方了点。

这段时日我想了又想,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除非墨寰轩不想强逼,毕竟依苌青的性子,要一个会睡无数女人的男人去睡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由此看来,墨寰轩对苌青是认真的。

我看那公主一眼,对墨苍禹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忽然之间顿悟了。

原来,吸引一个男人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一直得不到,倒贴上去的,大多不幸福,比如我这样。

三、

次日,我经过御书房后窗,无意间听到了杯子砸地的响声。

我好奇地凑近听了听,房中安静半天,良久才听见墨寰轩和太监的说话声。

“朕再问你一遍,昨日皇后到底对咏容公主说了什么?”

“其,其实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就是公主说出门多日甚是想念父王母后,娘娘说日后嫁到大楚来一辈子也别想见父母,还说万一两国成敌她就会被砍头,又说禹谟王王府里美女如云,说我们和姜国不一样,丈夫要是过世正妻是要殉葬的,不然就……”

“说。”

“就要去给其他弟兄做妾室,说反正禹谟王兄弟很多,虽然老了点丑了点但各个都很勇猛……”那太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突然又大声来了一句:“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皇后娘娘……”

“够了!”

接着,房中一片死寂。

回想昨日种种,我觉得没说错什么,姜楚两国路途遥远哪能经常见爹娘的,日后两国要是打仗谁能保证一定能活命?至于殉葬嘛,你想去死又没人反对。

我撇撇嘴往后退,一不小心踩到裙角,就要摔倒被人从背后一把接住,我回头一看,竟是墨苍禹。

他将我扶正还没松手我受惊地跳开,“你,你你……”

墨苍禹大概知道我要说什么,“皇上今日召见微臣,想必是为了咏容公主不辞而别之事。”

“……”

墨苍禹假装一副疑惑模样,“皇后娘娘可知公主为何突然回姜国?”

“……”

墨苍禹望着我,我呆滞地回视他,不知为何我突然记起十二岁那年,先皇赐他与太傅亲妹成婚,我把那小姐和侍卫私通之事写信匿名告发,十四岁那年他要娶京城首富之女为妾,我助那小姐和心爱之人私奔,还有去年,他看上的京城名妓被我不小心推下楼,结果竟摔成了脑瘫……

“皇后娘娘是不是对微臣意见?一而再再而三……”

墨苍禹并不往下说,我吞了吞口水,“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感情的事是不能强求的,其实……做人最要紧的就是开心,对,开心!”

我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要不然墨苍禹也不会突然看向我肚子,“听说,皇后娘娘此胎是位皇子。”

他眼神怪异,十分直接,非常锐利,分明在说,你还想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子?做梦!我吓得两股一抖,一把捂住肚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晚,我严重失眠。

大早起来,我饭也没顾上吃,坐进凉亭掏出随身玉笛,心不在焉地吹了起来。

歌不成歌掉不成调,人人见我面色忧郁没精打采,都说,皇上最近老翻端妃的牌子,娘娘怀孕之后不能侍寝,就失宠了。

吹完笛子我回了房,刚坐下一个黑影从窗户外飞了进来。

“主子有何吩咐?”

我看了眼跪在地上长相和自己九分相似的女子,长长叹了口气,墨寰轩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用尽办法掘地三尺要找的人我却随叫随到,想当初他问我要人的时候我可是指天发誓苌青失踪不知去向……其实吧,装傻这种事,如果做得好,那就是大智若愚。

“我要出宫一趟,去安排。”

“是。”

“不要任何人知道,包括我爹。”

“是。”

一个时辰后,京城大街上。

我看着熙攘市井,回想数月宫中生活,简直像做梦。虽然,我自小便当做皇后来培养,精通各种宫斗心斗明争暗斗,深知后宫各种无趣无奈无聊,但真正做上了这个位置我才深刻地明白,世上最苦逼的事,莫过于虚伪地过日子。

哎,生活艰难,人心险恶,甚惆怅。

就在我感慨之际,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鹤立鸡群的傲娇样子真是化成灰我都认得,顾不上此次出宫的目的,我尾随其后,进了京城最大的妓院,醉怡轩。

四、

女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该知道的事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又全想知道。

我就很是好奇,墨苍禹摆着一屋子莺莺燕燕不用,怎么喜欢成天往妓院跑?以前爹经常带着我去他王府玩,墨苍禹十之八九不是在妓院就是在妓院回来的路上,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幼小的心灵蒙上了巨大的阴影,好男人已经死绝,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进了醉怡轩,我一身男装打扮也没人拦,跟踪墨苍禹上了二楼之后,他前脚刚踏进一间厢房跟着就有把铮亮的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我大惊失色,还没缓过神就被推进厢房,那隐卫问墨苍禹:“如何处置?”

墨苍禹抬眼,视线与我接触的那一瞬眉毛似乎抽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他冷冰冰地说:“都下去。”

转眼,房间里所有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冷汗涔涔,想笑笑不出,墨苍禹倒是勾了一下嘴角,“皇后娘娘私自出宫定有大事要办。”

“对,我出来就是办大事的!真的是天大的事呢,呵呵……”

“皇后娘娘所谓的大事就是跟踪微臣?”

我下意识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不不不,碰巧,是碰巧看到的,真是好巧啊……”

“涂,钦,霁,芸。”

我腿一软差点没躺下,墨苍禹鲜少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叫我,最近一次还是那京城名妓变白痴的时候,他好狠的心啊,把我关在王府地牢整整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还放老鼠咬我的脚!想到这我惶恐得一屁股软倒在地,边捶地板边嚎,“我的命好苦啊……”

“……”

“做皇后好辛苦啊,每天都要起早床……”

“……”

“我连孩子的命也保不住了啊……”

墨苍禹皱眉,“你说什么?”

我假装擦了擦眼泪,心疼地摸了摸小腹,“后宫好险恶,人人居心叵测,谁能保证我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墨苍禹顿了顿,“端妃给你送的补药没有毒。”

他这也知道?我呆了呆,振振有词道:“自从我怀孕后吃什么吐什么,吐得那么厉害太医给我把脉却次次都说平安,谁知道他有没有被端妃收买啊!”

墨苍禹沉默,好半会才扶额道:“那是妊娠反应,你不懂?”

我死不承认,“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所以才想出宫找个大夫把把脉,孩子平安无事最好,万一真的有问题我也好有个对策,你说是不是?”

我偷瞄墨苍禹,他神色淡然,良久才开口:“说的有理,皇嗣之事不容差池。”

结果一炷香不到,一位大夫出现在妓院。

我也不慌,本来出宫就是为了这事,只是没想会让墨苍禹知道,虽然我爹与他关系甚密,但他这个人出了名的记仇,我三番五次破坏他婚姻大事,谁知道他会不会背后捅我刀子?

大夫给我把脉后,如实道:“夫人脉象细滑,气血两亏,确有滑胎之兆。”

“当真?”墨苍禹问。

“不敢妄言,幸亏发现及时且症状尚轻,对症下药坚持服用,此胎可保。”

我心中复杂。一方面我希望发现问题,可真如我所料,我又担心起腹中孩子来,独在后宫,皇上不待见我,端妃觊觎我,未知的危险等着我,只有它是唯一与我亲密的生命,作为母亲,我必须保它平安。

墨苍禹收了药方,对我道:“药我会让人每日送到,天色已晚,皇后娘娘怎么出来的请怎么回去。”

我第一反应是:“啊,就回?我还不想……”

墨苍禹用眼神阻止我继续往下说,我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突然一隐卫从窗户飞进来凑在墨苍禹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立即将我叫住,“今晚你不必回宫了。”

我心中正喜,却听墨苍禹说:“皇上正在你那用膳。”

我愣了愣,墨苍禹又道:“他翻了你的牌子,今夜要你侍寝。”

“……”

五、

苌青是墨苍禹送给我爹的,那年她和我一般年纪,八岁。

她成天舞刀弄枪遍体鳞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我,至于她为什么会和我长得越来越像我爹从来不说。后来我跟踪过苌青到禹谟王府,非常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易容秘术,可当我看到一盆盆清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我就再也不想知道任何真相了。

苌青做我替身几乎能以假乱真,有时甚至连我爹娘都分不出来,可我依然担心了一宿,第二日墨苍禹安排我秘密回宫,一见到苌青我便问:“皇上认出你来了?”

苌青摇摇头。

“他真没看出来?”

苌青点点头。

我桌子一拍,怒了。禽兽!明知道老娘有孕在身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要求侍寝,存心想一尸两命吗?!一尸两命……我冷静想了想,端妃没对我下手,太医也不是轻易就能收买的,最不想我生下这孩子的……我神色一凛,问苌青:“昨晚皇上有没有碰你?”

苌青顿了一会,“我用药把他迷晕了,他以为自己喝多了。”

“你喜欢他。”

我定定看苌青,没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那双冰冷的眼闪过一丝异常,转瞬又恢复了惯有的漠然,我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却也用鲜少主子的语气说:“虽然皇后不是人当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苌青,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有些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命不由天,不由已。”

当晚,皇上又翻了皇后娘娘的牌子。

墨寰轩看到我跟寻常一样不冷不热,就好像是真的没发现什么,晚膳之后退了所有人,他很直接地问我:“你何时兑现你的承诺?”

我笑了笑,“那要看皇上有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

墨寰轩瞧我脸色,一会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似乎也没打算否认让太医隐瞒我病情之事,只道:“你既是聪明人,便知腹中若是男婴后果会有多严重。”

“请不要把臣妾对皇上的信任,当成皇上卑鄙的资本。”

“你说什么?”

我直视他有些怒气的眼,“臣妾不能平安生下皇子,将来皇上又能和谁伉俪情深?”

“你威胁朕?”

我没有说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娘常说,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我却觉得,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比如,其实我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但新婚那夜得知墨寰轩对苌青的感情,当即壮胆和他谈了一笔交易,允诺时机一到便让苌青取我代之……其实,我哪有这个能耐啊。

果然,我计划了故事的开始,却没有猜到悲催的结局。

两个月后的某日清早,墨寰轩气势汹汹地冲到我这里来,指着我鼻子不顾身份地大骂:“贱人,居然敢戏弄朕!”

我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做了什么缺德事,墨寰轩脸色却相当不好,满眼都是一国之君的暴力,“说,皇叔要娶苌青,是不是你的意思?!”

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别装了,朕倒想知道,朕不能如愿你还如何平安产子?哼!”

墨寰轩大手一甩,愤走了。

我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十分不合常理,要墨苍禹娶苌青就和我爹不想我当皇后一样不现实,可当红露打探消息回来,告知我今日早朝之上禹谟王请旨娶妻,对方乃宰相大人义女之时,我凌乱了。

我想召苌青问究竟,无奈我吹了大半个时辰的笛子也没见她踪影,我又写信给爹,他老人家确实认了苌青做义女,并且对这桩婚事十分开心相当满意。我把回信从头读到尾也没能知道想要的重点,到底,这是为什么啊!

突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原以为根本不可能答应此事的墨寰轩居然颁下圣旨,允二人择日成婚。红露说,皇上本是反对的,岂料禹谟王将先皇遗旨拿了出来……

我叹气。

这道遗旨全朝皆知,当年先皇驾崩之时留书一封,将来禹谟王若犯死罪可免而不死,若有要求只要不以下犯上不忤逆乾坤在位君王必须答应,不过均只有一次机会。

所以,这叔侄俩是在抢同一个女人?

六、

有一种真相,叫简单粗暴。

听说禹谟王府为迎接未来王妃入住大兴土木,张灯结彩,就连平日养在府里的美眷们也一夜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就搞不懂了,同样是女人,长相也差不多,为毛我的遭遇就苦逼那么多呢?

墨苍禹新婚这日府中大设酒宴,全朝重臣富甲受邀,连皇上也会携礼捧场,足以证明他对这位皇叔的重视。作为必须同行的皇后娘娘,天还没亮我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里三层外三层地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出宫,前往禹谟王府。

途中边疆来了急报,墨寰轩返宫,我在轿中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外头一声大叫:“有刺客!”

紧接着,刀剑乒呤乓啷一阵乱响,轿子落地,我被吓醒。

掀帘一看,侍卫和一帮黑衣人正拼得不可开交,场面混乱又血腥,红露和几个太监护我离开,对方穷追不舍,一路见人就杀,不留活口。

很显然有人想要我的命,红露急中生智,迅速与我换了外衣引刺客离开,我乘机逃跑,慌乱之际一头窜进了身边的密林。

在此之前,我依稀听见红露在呼喊,“不要啊,跑错了啊……”

半个时辰后,我才明白她什么意思。

我居然跑进了迷踪境。

这座驰名京城的密林,据说野兽猖獗尸横遍野有进无出,正常人是绝不会主动走进迷踪境的,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人这样干过,就是苌青。

那是做隐卫的最后一关,苌青走进迷踪境时只带了一把匕首,听说她爬出来的时候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只吊着一口气。

我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看着四面都无路可走的茂密丛林我忍不住想咆哮,爹啊,你教我琴棋书画裁缝绣花这样斗那样斗的,为什么不教我一身高强武艺,教点如何找吃的也成啊!

孕妇总是特别容易饿,一饿就没力气,才摸爬了半个时辰我就气喘吁吁了,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我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冒上来,密不透光的参天大树,树叶被大风吹得怪异作响,枯枝败叶下若远若近的窜动,还有天空看不到却听得到的诡叫,整个密林狰狞得就像头馋涎欲滴的凶兽。

我都要哭了,害怕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更难过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突然,有奇怪的动静,不远处数尺高的浓密灌木开始摇摇晃晃,天色实在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我慌忙捡了块石头,警惕地盯着响动越来越大的方向,心想如果真要被野兽果腹,还,还不如自尽算了!

就在我死心之时,有个声音模糊地传来:

“皇后娘娘?”

那身影越走越近,我本能后退,扭头跑了几步又听见一声:

“霁芸。”

我顿步回头,愣愣地盯着那人一步步走来,微弱的光线清晰出他的脸,我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想也没想扑上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再夸张的语言都形容不了老娘此刻的凄惨和难过!我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墨苍禹忍不住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一震,立刻把石头扔了,继续用力拍打他后背鬼哭狼嚎,墨苍禹却挺得笔直,“微臣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定定望着这个我认识了好多年的男子,只觉从未有这般想念他,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隔了永久生死。我对苌青说过,人的命不由天不由己,所以我嫁不了想嫁的人,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他,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一想我更觉委屈,呜呜直哭:“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饿死了,饿死了……”

墨苍禹不答反问:“为什么到处乱跑?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你以为我想啊,有人追杀我,我还不是为了保命为了保住你的……”

我蓦地止住,一抽一抽望着墨苍禹,他似乎很感兴趣我要说什么,我视线开始飘忽,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墨苍禹不耐地问:“又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我小腹上,受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墨苍禹迟疑片刻,半晌才问:“孩子在动?”

我拼命点头,整个人兴奋在这神奇的胎动中,墨苍禹却把手抽了出来,冷道:“回宫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追上去一把抓住衣袖,可怜兮兮地说:“我怕……”

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墨苍禹会一把甩开我骂我不知廉耻,我紧张地摸着肚子假装不看他,墨苍禹顿了会,伸过手拉住我,道:“本王在,不必害怕。”

直至走出迷踪境他都没有松开我的手。

七、

皇后娘娘遇刺一事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彻查幕后主使者。

我这才知道,墨苍禹和苌青还没有成亲,因为那天我失踪之后全京城的兵马都找我去了,包括他俩。我应该觉得高兴的,又成功破坏了墨苍禹的婚姻大事,可想到今时今日的处境,看着自己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却更加惆怅。

端妃又来问安了,回宫之后她隔三差五就往我这跑,搞得多贴心似的,可从她眼神里都看得出我没死成她有多失望。

宫女端着一碗补药,端妃对我笑道:“这是长白山百年难遇的稀贵补药,对安胎很有用处,请皇后娘娘笑纳。”说罢,她主动先尝了一勺,表示无害。

我懒得和她推搡,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想去睡个午觉,才起身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没走两步胃里一阵翻涌,跟着一口血吐了出来。

“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吓呆了,一个个叫得惊天动地,红露扶着我,“快,传太医!太医!”

我捂着肚子看端妃,也不知道是谁更吃惊些,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我脖子一歪,晕了。

娘常说,做后宫的女人既要内敛又要嚣张,只会一样,必死无疑。

这句话我久久不能理解,可如今一觉醒来却顿悟不少。红露说,端妃下毒谋害皇嗣加之策划刺杀我,已被打入冷宫择日问斩,她父亲因受牵连官降三品国境守边,众党羽散走,一夜之间崔家势力土崩瓦解。

幸好孩子无恙,可皇上对我莫名其妙的维护和关切,我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一句话:天下没有白掉的大饼,只有白掉的砖头!

为此,我觉得有必要见爹一面。结果第二日,红露给我领来的人居然是墨苍禹。他告知我爹出使姜国,今早已经离京,我呆了呆,心想:完了。

“皇上派了精锐骑兵贴身保护宰相,不必担心。”

就是这样才更担心,我急了,“那些刺客和下毒根本不是端妃干的,是皇上嫁祸给她的,他计划得可好了,一方面除掉我一方面灭了崔家,完了完了,下一个肯定是我爹,是涂钦家!”

墨苍禹看我表情一眼,“娘娘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当着我的面下毒,端妃岂会如此之傻?就算刺客之事是她一手安排,皇上肯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当日途中他为何突然回宫?”我冷哼一声,“这皇宫里最不想我生下孩子的除了端妃非他莫属,涂钦家的子嗣就是对他权力的最大威胁!”

墨苍禹半天没接话,神色严肃好似沉思,不料最后却来了句:“一直觉得你没脑子,如今倒有点像模像样了。”

“……”

我激动得要跳脚,墨苍禹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你爹送你入宫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涂钦一族平安?如今你已是皇后,皇上既默允你怀上龙嗣自然不必大费周章事后才来除掉你,”他顿了顿,“若真如你所说他想害你,你们母子俩又岂能相安无事到今日?”

“你知道个屁!”

我脱口而出拔地而起,见墨苍禹蹙眉冷色,我一下子又焉了下去,结结巴巴道:“那,那如果不,不是他……那,那他就,就会……”

“你说什么?”

我支支吾吾,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听见自己莫名其妙地问:“皇叔,你不想要个孩子吗?你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可以没有孩子呢?万一以后老了没人照顾会很可怜的,还是有个孩子好些吧?”

“……”墨苍禹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等等,别走啊!”

我上前一把抓住墨苍禹衣袖,我一看他双眼又紧张得乱说:“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儿子比较好吧?将来可以送终……”

“……”墨苍禹一把甩开我的手,“微臣告辞。”

我似乎从未见过墨苍禹对待一个女人,离开得如此坚决,毫不犹豫。就好像,我从未这般想留住他,好告诉他我心里最深的那个秘密。

八、

数月后,墨苍禹再次请旨成婚。

我觉得他定是受了我刺激,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娶老婆生儿子,不过我也没心思再去搞破坏了,墨寰轩放了狠话让我生不下孩子,我当然要用全部精力去提防着他,只是好不容易撑到孩子足月,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于是,我只得大腹便便地去参加墨苍禹的婚宴。

我怕旧事重演,一大早便到了禹谟王府,苌青来和我请安,我想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曾经无数次想问她为什么,可相见之后又不知从何说起,真相大白又能如何,她一直孤苦无依,我始终身不由己,今时今日的局面大概是我俩最好的归宿吧。

寒暄两句苌青退去梳妆打扮,我独自在花园散步,忽然看见我爹远远走来,还以为他来见我,哪知中途却转了方向往别处去了,我见他神色谨慎只觉蹊跷,尾随而去一路跟到了墨苍禹的书房外。

才蹑手蹑脚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就听见我爹的声音:

“王爷真有十足把握?”

“当然。”墨苍禹道。

“此事非同小可,依老夫之见需从长计议。”

“拖久了只会夜长梦多。”

“那……也要知会霁芸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底。”

“不必,她知道了只会节外生枝。”

听到这里我瞬间紧张了,想也没想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大喊:“不准,我不准!”

书房里的两人双双回头,我爹见是我愣了一下,接着便招手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大人。”

墨苍禹看我爹一眼,我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袖子一甩叹气走了。

我立刻关上房门,冲到墨苍禹面前低喝道:“你不能这样做,会没命的!”

墨苍禹皱眉,“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废话,不用脑子都知道你想造反!我急道:“今日皇上前来身边一定会带很多护卫,他如此狡猾岂会让你轻易有机可乘?我爹说得对,此事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能乱来啊!”

“谁告诉你这是乱来?”

“皇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不重要,只是日子过得有些无聊罢了。”

“……”

我有点凌乱,难以置信地看着墨苍禹,传言当年老皇帝驾崩前欲传皇位的人是他,可后来遗旨里却变成了他哥哥,我还以为他因着这事耿耿于怀所以暗中谋划着篡位,没想到是因为日子太无聊了?

我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墨苍禹却笑了一下,“如今你已是皇上的妻子,若有朝一日局面不得不如此,你会帮谁?”

我心里乱七八糟,“反正,反正今日你不能这样做!”

“你是在维护皇上还是在担心本王?”

墨苍禹走过来,连看我的眼神都十分反常,他突然低头,很失体统地贴近我,“你应该很清楚,我要做的事没人阻止得了。”他的气息扑在我脸上,“是我的人也没人敢抢。”

我还在发愣,不知道墨苍禹已经离开,蓦然回神我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墨苍禹声音冰冷:“放开。”

“不行,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愚蠢。”

“不……不能去……”

墨苍禹怒气回头正要发飙,我整个人却一下子栽进他怀里,“别去……好不好?我,我不是维护他,是担心你……”

我像是产生了错觉,从未见墨苍禹眼神如此柔软,他竟也没把我推开,任我在他怀里许久,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你太任性了。”

我咬咬牙,“至少,等,等我生了再说,行不?”

墨苍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攥紧他衣袖,忽然表情痛苦:“我,我可能要生了……”

“……”

然后,整个书房只听见我杀猪般的尖叫。

九、

我时常在想我和墨苍禹究竟是什么关系,从第一次见面到喜欢上他,从立志当王妃到做了皇后,我发觉其实我俩的关系就是毫无关系,硬要扯上点关系,无非就是我怀了他的孩子。

这个惊天秘密我没告诉任何人,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涂钦家端庄稳重的大小姐会主动跑到妓院去自愿给人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真的那样做了,好吧,也许是亲眼看到墨苍禹和女人亲热我嫉妒了,也许是我喝多了酒,也许是我内心一直渴望扑倒他……总而言之第二天醒来我没胆面对他,灰溜溜地跑了。

仔细想来我的计划也算完美,既然怀孕了又不得不进宫,索性让皇上做孩子他爹好了,只是没想到意外重重问题重重,墨寰轩竟碰都不愿意碰我!我冒着被砍头诛九族的危险和一国之君搞交易,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啊!

“用力,再用点力!”

“啊啊……”

我被剧烈的撕裂感拉回现实,都说生孩子痛,没说生不如死啊!我见那产婆一副比我还扭曲的样子,气若游丝地问:“孩,孩子出来没……”

产婆没说话,举着两只血淋淋地手,跑了!跟着门外像是墨苍禹一声怒斥:“若有闪失统统陪葬!”

我心里些许欣慰,至少孩子出生时它亲爹在身边,只是阵痛来得又快又猛,温热的血浸透了床单,我大概是难产了,微弱的意识里只有最后一丝母性强迫着我用力,再用力……我整个人都是晕的,疼痛到达顶峰的那一瞬只觉眼前一花,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所有的声响渐渐消失,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锣鼓喧天鞭炮作响,案台之上大红喜字烛火燃立,一对新人正在跪拜天地,新郎抬头,正是墨苍禹,我心中一痛,跟着画面一片模糊,黑暗袭来,像是一切都结束了。

再次清醒,已不知时日。

我睁开眼迷茫半晌,迎上一宫女盯着我左看右看,最后啊地一声跑了,边跑还边叫:“醒了!醒了!”

我揉着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叫红露没人应,一摸肚子平的,惊得赶紧在床上找孩子,这时有人走进房来,我偏头一看,呆了呆。

墨苍禹远远坐下,我急着问:“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什么孩子?”墨苍禹轻飘飘看我一眼,“你若想问的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她们母子平安,婚宴当晚已经随皇上回宫了。”

我眼神呆滞,完全没搞懂墨苍禹在说什么,直到有宫女端了碗药进来,“王妃的药熬好了。”

我浑身一震,吃惊地盯着墨苍禹,待人退去他不疾不徐道:“从今往后你便是禹谟王妃,皇宫之事再与你无关,明白没?”

我前思后想,眼睛睁得老大,“你,你你你,居然把我和苌青……”

“你以为回宫了还能活命?”墨苍禹直接打断我,“你以为皇上留你到现在是他没机会下手?你怎么不想一想,孩子不是他的,生下来难道他不会利用孩子来治你?欺君罔上如此大逆不道,你死不足惜,我和涂钦一族必毁在你手中。”

好像很有道理,可我第一反应却是:“你怎么知道孩子不是皇上的?”

墨苍禹看我,似笑非笑,“我倒想听你说一说,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却听见墨苍禹冰冷的声音:“你竟让我的骨肉三番几次陷入险境,涂钦霁芸,你有几条命可以抵?”

“你,你怎么知道……”

我既惊且惧,看着墨苍禹起身走过来本能往床角缩,他阴沉的眼神吓得我哇哇大叫:“我也不想啊,当时你不在京城我爹又逼我入宫,我大着肚子能怎么办啊!”说到这里我暗掐大腿一把,痛得眼泪汪汪,“你以为我不想保护孩子吗?你以为我有几个胆敢跟皇上谈交易?我都不是为了孩子为了你……我,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孩子……我还以为你,你……”

我一下子真的哭了出来,说不出是激动还是装可怜,总而言之从很久以前我就发觉这一招在墨苍禹面前相当管用,果然,他沉默片刻,语气也低下来,“总之,此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不许擅自做主。”

我头点的跟筛豆子似的,迟疑又问:“那孩子……”

“它很好,在宫中有苌青保护。”

“可那是我的……”

“你认为皇后娘娘大着肚子出宫一个人回宫合理吗?”墨苍禹道:“你放心,皇上不可能再对孩子下毒手,苌青的身体已无受孕可能,她需要这个孩子稳固地位,这个道理皇上再清楚不过,你想要孩子日后机会多得是,”墨苍禹低眼,定定看我许久,“你知道吗……”

听见这半句我突然心跳加快,墨苍禹炯炯目光,我一脸几乎红到了脖颈,他的手伸过来,捏了捏我热乎乎的耳根子,口中却道:“你知道吗,作为皇后无疑你很失败,不过作为失败的典型你相当成功。”

“……”

尾声

后来我才知道,墨苍禹经常光顾的妓院是他用来收集各国情报的秘所,那京城名妓居然是他苦心培养了数年的探子!而我爹那日和墨苍禹在书房密谈的不是造反,而是设法怎么把我从皇宫里换出来,岂料我突然生产,墨苍禹只能将计就计连夜和皇上谈判。

至于苌青为什么会愿意入宫替我,表面上是墨苍禹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就不得而知了。

做了大半年的王妃有时候依然觉得在做梦,我不知道墨苍禹是怎么知道那晚的人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护我周全,也许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我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很合理。

“深更半夜不睡你傻笑什么?”

我从墨苍禹怀里担起脑袋来,“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

“……”

“不如你说个故事给我听?”

“你以为你还小?”

“说嘛,你以前经常和我说的……”

墨苍禹顿了顿,“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好啊好啊!玩什么?”

我打了鸡血似的,只听墨苍禹淡道:“来,一二三,看谁先睡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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