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杏红》：第1章 海棠的思念

------第1章 海棠的思念------

去年中秋节前，家里来信告诉说家乡海棠丰收了，并说母亲准备来部队看望我，顺便带些我喜爱的海棠来。我顿然高兴极了。

在我的故乡，东北平原的松花江畔，每逢金秋，大量充盈于市的水果就属于它了。它在果族中算不得佳品，但它却有着自己的味道，甜里透酸，吃起来脆生爽口，舒胸开胃。那圆润鲜红的颜色，如珠似玉，给人一种天然美的享受。水果商店，自由市场，货郎担上，都少不了它。给我印象最深的，每逢中秋佳节，家家都选出些上等果子，同月饼摆在一起，奉献给月公。我常想，故乡的海棠，虽比不上锦州的苹果、莱阳的梨、新疆的哈蜜瓜、广东的荔枝那样负有盛名，但也足以引为自豪了。而且它也常常引起我很多深情的回忆。

记得在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放学，看见家门口放着一捆海棠树苗，原来是父亲要栽海棠果树了，便连蹦带跳地跑回屋里拿来了水瓢，帮栽起来。父亲是生产队的果树管理员，他和技术员刘松哥哥负责管理一百二十多棵海棠树，还有一些桃杏，每年给生产队卖很多钱。他边栽树边告诉我，上级号召各家各户都栽些果树，生产队的果园也要扩大到三百棵，把我们这松花江畔变得更加美丽富饶。父亲接着考问我说，你这么喜欢吃海棠，你知道咱家乡的海棠有什么优点吗？我摇头说不知道。父亲告诉我说，虽说现在海棠到处都有，可咱家乡海棠和别处的不一样，它泼实，抗磕打，旱点涝点，到秋不影响收成；它耐寒性强，桃树冬天要搭挡风棚或用土埋枝，杏树过腊八要用粘米饭擦皮防寒，海棠却什么也不用，再寒冷的冬天都可以安闲地度过去；它不娇惯，泼实得和咱这庄稼人差不多。我素来喜欢海棠，听父亲这么一说，更高兴了。打那以后，父亲更忙了，家里那几棵海棠树，除了技术性管理外，除草、浇水、松土、捉虫的活，就全交给我了。

父亲的话不错，海棠树苗栽上后，第三年就开了几朵花，但只结了很少的果子，第四年以后就越长越茂盛，果子也越结越多了。每年仲春时节，桃杏李为了争芳斗艳，抢先报春，后长叶子先开花，红艳欲滴，香气逼人。和它们比起来，海棠就沉着老练得多了，你看它不慌不忙地醒来，饱蘸着春光，打扮着自己，它好象对那姹紫嫣红不屑一顾，满树盛开着一簇簇素白的小花，尤如一场春雪压在缀满鲜亮绿叶的枝头上。那花也没有香气，蜂蝶也很少贲临。我想，父亲、刘松哥，所有故乡朴实憨厚的农民，不都是这样吗？不争春，却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打扮着故乡美丽的春天。

海棠大量结果的时间，正逢三年困难时期，吃厌了代食品的人们，望着那一树树一串串丰硕的海棠果，心里无限喜悦，也踏实多了。那几年，海棠给故乡的人们带来了多少方便啊！因此，海棠也像故乡的肥沃的土地奔流不息的松花江水一样，深深地爱在故乡人们的心中。从那时起，海棠丰收的情景，也便像一幅套色木刻，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那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啊！

中秋节刚过，母亲来了。她虽然已经六旬开外，还是千里迢迢地带来一兜子海棠。这些年，我吃过几次海棠，但都没有故乡的海棠好。我急忙打开兜子，嗬！全是一水儿野鸭蛋大小的红海棠，简直红透了，连个斑点也没有。母亲告诉我，这些海棠就是我在家莳弄的那些树结的。我听后，心里高兴极了，那滋味真比吃海棠还好受。母亲还叫我什么时候有假了回家去看看，看看那些叫人稀罕的海棠树，看看家乡这几年的变化。

我已经多年没回家了，上次回去时，正是海棠遭受厄运的时候。生产队三百多棵正在结果的海棠树，被全部砍光了，人们心疼得日夜不安，父亲的心也因此受到了挫伤。可他说啥也不宾服。在海棠果树园子里，刘松哥给他念所谓“全面专政”的理论，他指指报纸上的文章气愤地说：“我一个大字也不识，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事儿，照此下去，只好喝西北风了！”说着，父亲拉着他在海棠树墩上坐下来，手里拿着一根枯萎了的海棠枝条，给他讲起海棠的身世来。解放前，这里仅有的几十棵海棠树连同土地，被几户地主富农霸占着，这几十棵海棠树也像挣扎着的穷人一样，濒于绝境。解放后，海棠树也同土地一起回到咱穷人的手里，它好像也向着咱们穷人，从此枝叶一天天地茂盛起来了。这些年的事你都看见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颤抖地说：“海棠真是和咱们同命相连啊！”刘松哥边听边信服地点着头，手中的报纸不知不觉地落到地上，被风吹得老远。

那阵子，社员家的海棠树也全部被砍“尾巴”归了集体，可集体又没人经管，一天早晨，我来到门前的园子里曾经为伴多年的海棠树前，只见地上的枯草有二尺多高，在飒飒的晨风中抖动着。树枝干巴拉杈的，生满黄斑的叶子卷曲着，以往油光铮亮的树皮也变得干裂粗糙了，成为虫子借以过冬的好地方。一阵晨风吹来，枝杆的露珠一个接一个地滚落下来，犹如一位未老先衰的人淌下的悲伤的泪水。我的眼睛也不觉湿润了。回到屋里，父亲用颤抖的手给我捧出一些又小又黄，满是斑疤的海棠来，可我一个也没有吃，心里像生了病一样难受。这时，我发现父亲也苍老了许多。

母亲拣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塞到我的手里，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接着，母亲告诉我说：“家乡这几年变了，果树也和其它东西一样，谁家的又归了谁，生产队的果树园子又建了起来，新栽的五百多棵海棠树，包给了你父亲和刘松哥他们几个人，再有二年就结果了，听说品种还比先前的好。”我惊奇地问：“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怎么又参加劳动了？”母亲说：“人们都乐和起来了，他也有精神了，饭量大了，毛病也少了，不光能剪枝松土，还能和年轻人一起挑水浇树呢。”

母亲走后，我想家想得很厉害。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在灿烂的春光里回到了故乡，还没进村，就扑到海棠果园。一树树雪白的海棠花。在微风中轻轻地飘动，像无数只玉色蝴蝶在翩然起舞。也像是代表乡亲们在欢迎我。我摸摸这棵，又摸摸那棵，在这花的海洋里深深地呼吸着家乡那带有浓厚的泥土芬芳的空气，真像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吸吮着那甜密乳汁一样。

（19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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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母婴育儿小说 《麦黄杏红》

作者：修成国
现有字数：10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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