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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庄公子

【6】‍

杨铁彬任命我当班长和学习科代表，交待我班级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得第一时间向他禀报。我站在办公室里，被十多双老师的眼睛盯着。我说，风吹草动是什么意思？杨铁彬思考了一下，笑道，班级有任何好事或者坏事，都得向他交待。我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说，好。

其实，我是多么的不愿意说好，一个能嘲笑学生的老师是好老师吗？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学生能对这样的老师言听计从吗？

但是，没有办法，我得为王显秋和刘威服务。我说，杨老师，我推荐王显秋和刘威作为新的少先队员。

杨铁彬笑道，他们？他们两个捣蛋鬼，成绩也拖后腿。但是既然你推荐了，我会考虑。

我悻悻地走出办公室，身后的十几张嘴巴一起笑了，他们在说，这就是那个裙子掉了的小丫头？

我的背后鸡皮疙瘩猛起，有滚烫的火从耳根烧到脸颊，可是这团火没有把我化成灰，我是多么的想瞬间消失。杨铁彬，我与你势不两立！

杨铁彬，二十三岁，中专毕业。每逢家长跟我们说，你们的杨老师多么的有本事中专毕业时，我就说，中砖有什么了不起，中砖只能起个一层楼的小房子，我会考大砖，大砖更牛，能起两层小洋房，就像村头的那两家房子！大人们便笑了，说，村长听到这话，该笑得合不拢嘴啦！

原来，那是村长家的房子！那个拦截我们的土匪就是村长这样有着党的积极性的干部培养出来的！真是上梁越正，下梁越歪！有其父必有其反子！

言归正传，再说杨铁彬。杨铁彬还没有结婚，长着一张类似郭富城的脸，他还每天整个郭富城的发型，喷许多摩丝。某天他摩丝用完了，就用水代替。由于水喷的太多，一滴滴掉下来把衣领子都湿掉了。我好心提醒他，他呵呵一笑，顺手一甩，便有许多小水珠飞到我的脸上和脖子里。我讪讪地回到座位坐好，心想，这样的老师真是我没有想到的，他会把摸到头上的水摩丝甩到别人身上，真是不讲礼貌！五讲四美，尊老爱幼，难道他教给了我们，自己就忘了吗？

杨铁彬还有一个并没成型的女朋友。这个很模糊的女朋友是五年级的语文教师，也是校长的女儿，叫李铁香。我惊讶于“铁”这样的一个罕见字，竟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名字里。李铁香是个很美丽的二十三岁的大女孩，她和杨铁彬一起来到杨冈小学，因为一些缘故，杨铁彬只能教二年级，而李铁香直接进驻毕业班五年级作了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们一致认为，是杨铁香她爸是校长起到了支撑点的作用，于是杨铁彬这个据说相当的优秀的“地球”就被轻易地撬起来了。

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同情杨铁彬的。但是，人家说冤家路窄，杨铁彬居然喜欢上了他的不正当竞争对手杨铁香。而杨铁香不大爱理她。据我猜，这与不正当竞争有关系，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竞争者，她必然会感觉惭愧的。

杨铁彬是个很专一的后备人选，他每天都会兢兢业业地推着自行车等在校门口，杨铁香穿着白蓝相间的格子裙出来，他就骑上自行车，笑容满面地快速走开。杨铁香则慢慢地走着碎步，非常有风情地把披着的头发向后摸去。她家就在学校边。

杨铁彬进行着他的单方爱情，上课时眉飞色舞，豪情涌动。

爱上校长的女儿是让人欢喜也让人忧的。我更多的时候在办公室看到他眉目呆滞，唉声叹气。五年级的大朋友都八卦地认为，杨铁彬配不上李铁香，因为他想高攀。我们二年级的小朋友则普遍认为，李铁香配不上杨铁彬，因为她不如杨铁彬优秀。

现在万默洁说，我妈妈说选举妇女主任的时候，杨老师的妈妈以一票之差落选了，不然杨老师就配得上李老师了。

杨婵丽说，那你妈岂不就不是妇女主任了。

万默洁说，怎么可能，我家那么多鸡大腿，不是白送给村长家的！

我说，你家的鸡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杨铁彬的爱情是多么的可悲可叹而不值一提啊，穷小子爱上官家小姐，戏台上的故事，生活里看着多别扭啊。他们的爱情肯定是不成功的，因为没有一个叫做春香的丫环为他们服务。

果真，不几日，我在上交班级作业本的时候，发现了一封署名李铁香的信，我迅即瞟过，在大如斗的字眼间发现了凛冽的拒绝。

【7】

因为丝质裙子的关系，我总是得为杨婵丽提供全心全意的作业服务，后来，她干脆把作业本扔给我，要我给她抄。

我很生气，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了，说，我把裙子还给你，我妈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杨婵丽说，我送出去的东西你还给我，你要别人怎么看待我？

我说，我实在不想跟你抄作业，而且我的字写得比你的好看，老师一看就知道。

杨婵丽噢了一声，思考半晌，说，好吧，我自己抄，裙子还是你的，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有个请求。

她停止了说话。

我问，什么请求？

她说，不要和万默洁玩，妇女主任的女儿我看不惯！每次看到她的脸我就血燥火飘。

我说，我看着办。

那实在是一个难熬的半天。之前我自己把万默洁当为敌人，觉得很英雄很洒脱。现在，杨婵丽要求我不和万默洁玩，我竟然感觉如坐针毡。要是我答应杨婵丽，那么我就是狗熊，要是我不答应，那么我除了是万默洁的虚拟敌人，还是杨婵丽的现实敌人。自己要求自己做事，那是一种自由，别人要求自己做事，那是束缚，尽管做的是同样的事。

忧心忡忡地过着日子，我恨不得直接奔去找杨铁彬，这可是件大事，关系到群众和群众之间的团结，少先队员和群众之间的团结。但是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以说的秘密。

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后，我决定和万默洁言和。不是我故意反对杨婵丽，而是因为我想起那天放晚学，万默洁是如何地运用她高超的政治头脑惹恼了村长儿子，我觉得很解气。和这样有能力的群众和谐共处，共同奋斗，是少先队员应尽的义务。

我准备去告诉杨婵丽我的想法，并且做好裙子被她要回的准备。

那是一个光天化日的中午，我兴奋地跑向操场，只见远远地两大团队在打群架，花红柳绿的乱成一团。我跑过去一看，果真就是以万默洁为首的毽子团队，和以杨婵丽为首的皮筋团队。我的到来仿佛刺激了这两个指挥战争的女王，她们像两头愤怒的狮子扑向对方，几秒钟后，有规律的拳击就完全变成了不可控制的抓打咬扯。

她们各自的团队齐齐看向我。我跑过去，抓住两人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们拉开。我说，杨老师要你们去办公室！

她们各自哼了一声，以相距五米远的距离分别哭喊着跑向办公室。

我在后边，心跳剧烈。因为我撒谎了，杨老师可没叫她们。阿弥陀佛，杨老师，你一定要急中生智，那么我就不和你为敌了。

杨铁彬果真是个过来人，他一看她二人情状，就说，进来！

【8】

打架的原因有很多，据说和妇女主任以及李铁香都有关系。李铁香还是学校的舞蹈老师，这次六一儿童节即将来临，学校要从二年级选两名女生，三年级选五名女生，四年级选五名女生构成一个舞蹈队，然后到市里参加演出，听说会有市长接见。身段好的，相貌佳的都在被挑选范围内。我不曾关注这事情，因为我圆溜溜的跳舞实在不好看，但是万默洁报名了，杨婵丽也报名了，苏小芬在李铁香的鼓励下也报名了。三进二，多么残酷的淘汰赛。

杨婵丽是胸有成竹的，因为她说她在上学之前就在舅舅所在的单位跟着一帮大姑娘跳了舞，各人胸前一个小花鼓，咚咚呛地敲。那是扭秧歌，我说，电视上常有的。万默洁没有类似的经历，但是她也胸有成竹。

据当事人回忆现场，今日在操场上，万默洁和杨婵丽本来开始都很友好的，后来万默洁说，我加入舞蹈队了，听说还有奖状可以拿的。

杨婵丽就问，那我呢？

万默洁说，苏小芬也上了。

杨婵丽说，你放屁，我是有舞蹈基础的。

万默洁说，你去找李铁香老师吧，我不想和你争吵。

刚巧苏小芬也在场，杨婵丽就问苏小芬，她说的是真的吗？

苏小芬点头说，是的，今日李铁香老师专门把我们叫去了，还给我们看了舞蹈服装。

杨婵丽生气地说，不公平！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是你妈搞的鬼！

万默洁喊道，不许侮辱我妈！你妈才搞鬼呢！

在你妈她妈我妈的来回中，女儿们就打起来了。

【9】

一山容不得二虎，何况是两只已经苦大仇深的老虎。杨婵丽哭着找我诉苦，说万默洁不是好人，万默洁她妈也不是好人，背后使阴招，居然给李铁香送礼！

我说，你怎么知道？

杨婵丽说，我怎么不知道，有人亲眼看到万默洁的妈妈去李铁香家里，还是李铁香把她妈送出门的呢！她们趁着晚上七八点就跑到别人家里去，以为没人看见！

我说，你看见了？

杨婵丽说，不是我看见，是李铁香隔壁的陈真真看见了，陈真真是三年级的学生。我和她打架后，陈真真亲口告诉我的。

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她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和她做朋友了，太阴了。以为当个妇女主任就了不起啦！

她又说，你千万不要和万默洁玩，说不定哪天就因为什么事把你挤下去了。

我说，我会注意的。你也要节哀顺变。

万默洁找我了。她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玩，还送给我三个五彩缤纷的鸡毛毽子。我不要，她硬塞到了我的书包里。她说，你想要什么，我去市里比赛给你买小礼物。

我问她，你真的和杨婵丽……

她一哼，说，少提那个婆娘，她的指甲好尖，抓得好好疼，我才不要和她做朋友。但是，你一定要和我做朋友，因为我觉得你蛮好。

我小小地感动了一下，说，好的，我支持你。

是三个毽子收买我了吗？显然不是的。我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策划，我要杨婵丽和万默洁重归于好！所以首先，我一定要和她们都好。

【10】

我到底低估了女生们的恨。杨婵丽和万默洁两个人彼此形同陌路，还几次三番的吵架。我周旋在她俩人中间，已经觉得精疲力尽了。更悲惨的是，她们对我的行为已经感到厌烦了，她们说我两边讨好，搞得我两边不是人！

周末清洁大扫除的时候，她二人拿着扫帚水桶在花园里干起来了，很多无辜的花花草草因此而死亡献身。双方的妈妈也来了，看着自己的女儿鼻青脸肿，身上湿一块泥一块的，就纷纷指责对方是没教养的。后来，两个妈妈也吵起来了，甚至也要抄起家伙。多亏了校长跑来，才把二人拉开。

李铁香也在劝架人群里，杨婵丽的妈妈说，你们收了别人的礼，就把我女儿刷下去，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妇女主任说，你说什么？你别侮辱好人！

杨婵丽哭道，三年级的陈真真告诉我的，李铁香老师收了礼的。

校长说，我一直住在学校办公室，这事还真不知道。他问李铁香，是真的吗？

李铁香矢口否认。这时，陈真真被另一人拉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弱弱地站着，浑身颤抖着。

校长问陈真真，你看见李老师收礼了吗？

陈真真说，没有。

杨婵丽就呆了，说，陈真真，你撒谎！

于事无补了。劝慰一番，各自散场。

陈真真为什么撒谎？杨婵丽说。

杨铁彬最近形容很憔悴，无精打采的样子，思想品德课上，也不再提问题了。更奇怪的是，他不再在校门口等待李铁香了。他失恋了。而且是主动失恋。因为他一直以来是主动恋爱的，不管别人答应与否。现在他主动要求自己失恋，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我猜不到原因。杨婵丽和万默洁的进一步决绝，已经让我的恢复她们友谊的决心丧失殆尽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这一日，校长要求我们到操场上紧急大集合。

只听见广播里有高音在指导，以自己在村里所在的大队为顺序排队，一队的同学按照高矮站成一纵列，二队的按照高矮站成一纵列，依此类推，十一队的同学少也要站成队列，没有任何队列的同学请向老师报告。

操场上黑压压的四五百号人，广播里一直在喊，请各自入队，找好自己的队列；请各自入队，找好自己的队列……

你推我搡近半个小时，大家重要找到了各自的归属地，顿觉安全。

校长在红旗下说，为了——确保同学们的安全，我们——从现在起，选出十一个带队老师和——十一个大队长——领导每个队列的同学——回家！大家——要遵守纪律，不得擅自离队。在保持队形——回家的过程中，大家——可以——唱国歌，或者学习雷锋好榜样！

在一个老师的带头鼓掌下，我们齐刷刷地也鼓掌了。

为什么要保持队形回家啊，这样多慢啊，我说。

王显秋说，你还不知道吗？村长的儿子被绑架了！就是五年级的那个，上次敲诈我们钱财的。

我说，他怎么啦？

王显秋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个坏蛋，被绑架了才好呢！

杨婵丽说，哪里，他总是狐假虎威向别人要钱，肯定是遇到社会上的人了，然后就被绑架了，他以大欺小，现在终于被人绑架了。

我说，那他回来没？

王显秋说，要是回来了，我们会这样回家吗？

我说，那是他干的坏事，为什么我们要这样保持队形回家呢？

王显秋说，班长大人，你好深奥哦，我不知道。

第一天，我们以相当雄伟的队伍姿势，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因为按照高矮顺序排列，老师还要求我们小手拉小手，杨婵丽和万默洁就僵持住了。没办法，我插到她们中间，杨婵丽拉着我的左手，万默洁拉着我的右手，两个人纷纷使劲，把我向她们的方向拉。我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一路上各家各户的大人们纷纷站在大路上看着我们，纷纷露出巨大的微笑。我们唱到忠于革命忠于党时，杨婵丽和万默洁到家了，我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杨铁彬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他说，你觉得让杨婵丽作你们七队的大队长如何？她嗓音大，可以领唱呢！

我说，当然可以。

然后，杨铁彬就要我在办公室给他改作业。我看见他眼角的血丝知道他太累了，于是忙不迭的答应了。我专心地改同学们的作业时，他们几个老师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三年级的一个老师说，李铁香真的收礼了？

另外一个较胖的男老师说，那是肯定的，铁彬已经失望透顶了。

一个女老师说，铁彬，你真的去找陈真真了？你这么喜欢李铁香么？为她隐瞒事实，可是她还是不喜欢你啊。

杨铁彬说，也好，我也完全放下来了。我帮了她的大忙，却是最不光彩的事情。蛮对不起杨婵丽那小丫头的，呵呵，所以就要她做大队长，小姑娘都爱荣誉的。

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作业修改完时，我说，杨老师，我想问个问题。

杨铁彬说，你问。

我们为什么要保持队形回家啊？想起昨日我被前后拉扯的惨状，我恨不得马上解散队形。

杨铁彬说，有人警告村长，他们会绑架他的儿子要他儿子的命。那个小子也不是好东西，成天害人。

一个女老师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孩子间的事情能搞这么严肃么，多半是他老子出问题了，现在弄得学校鸡犬不宁。校长担心那些未知的潜在绑架者伤害其他的学生，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校长也不简单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