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杆子与笔杆子：难以置信，这些东西竟出自军阀之手！_【聂作平】

以今人视之，则底线有如荡女之底裤，倘价钱适合，早晚皆可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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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祚不享，民国赓续。窃以为，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中国，固然兵连祸结，战乱频仍。然斯是乱世，尚属野蛮生长，自有一股蓬勃之力量存焉。

民国既秉儒家传统之余绪，复沐西学东渐之新风，是故其时人物，多处于碰撞、冲突、交融之中。

以武人而言，当时之军队，自清末编练新军以来，师欧范日，始入近代化之行列。军伍之将领，多有旧学，大率以儒为范。政见而外，其个人素质，均非小可。冷斋良夜，闲读诸公墨迹，感慨系之。

遂思今日之社会，寄生一种文人，号曰书法家，专司写字。或为高官大贾补墙，或为江山胜迹添足。视其内容，多鄙俗不堪。视其笔墨，或圈内称为艺术而外人茫然；或圈内亦侧目而自号探索。

究其因，传统文化中，书法乃工具，乃手段，乃应用；故古之书家，大抵非职业书写者而另有术业。于古人法眼，书法亦如今人之操电脑、开汽车，远非专业技术，仅为立身必需。

是故，古人多能率真不作，不自欺亦不欺人。诚如是，或可断言：当书法还是写字时，写出的是艺术；当书法号称艺术时，写出的却是商品或垃圾。

以上算是感言。下面进入正题。且来看看清季民初，征战沙场之武人（或曰军阀），他们手中的毛锥，舞出了怎样一番境界。

1、袁世凯

河南袁项城，幼时曾事举子业，屡不中，遂投吴长庆为军。步步为营，至于拥兵自雄，迫清帝逊位而为民国首任大总统。

项城书作功力深厚，端方有力。郑逸梅先生之言可为至论：“雍茂劲遒，甚为堂皇”。

惜乎袁公为帝制所惑，乃至身死名裂。向使袁公不逆流于天下，则后来之中华，必大有可观也。如吴廷燮曾言：“项城无乙卯事，则福吾华者，岂可限量。”

2、黎元洪

湖北黎黄陂，出身孤寒，然有幸于光绪九年入新式之天津水师学堂，遂免作八股之士。武昌首义，元洪向非党人，然群龙无首，强推为湖北军政府都督。逮其后，三任副总统，两任总统。此记录，恐举世未有第二。

元洪为人懦弱，好说话，人称黎菩萨。以其字观之，亦敦厚质朴，间架有力。

项城称帝，封元洪为武义亲王，元洪不就。是故，所谓元洪之好说话，不过未触及底线耳。

以今人视之，则底线有如荡女之底裤，倘价钱适合，倾盖可脱也。

3、冯国璋

直隶冯国璋，北洋三杰之“狗”。性直，善战而昧于政治。武昌首义后，清室倚重项城。时国璋率军征南，项城嘱其“慢慢走，等等看”，意要其使义军坐大，然后挟此自重。

詎料国璋不解袁意，一味猛攻，项城乃密令其按兵不动。国璋大惑，径奏隆裕太后请银400万两，云可独力平乱。项城怒，以段祺瑞替之。

冯后任大总统，入驻中南海。海中多鱼，历代皇室所蓄。国璋令人捕之兜售，所获之款，为冯外快。时人撰联嘲讽：宰相东陵伐木，元首南海卖鱼。所谓东陵伐木，亦笑国璋，指其曾将老家河间一带古树伐后出售。

于今而言，国璋贵为总统，竟只能砍树捕鱼捞钱，今则乡长科长亦不屑为之也。无他，惟路多钱广耳。

观国璋手札，点画凝重，布局潇洒，与其人形象远甚。

4、徐世昌

徐世昌，祖籍浙江宁波，生于河南卫辉，祖辈曾落籍天津。故世昌一生，见此三地之人，皆引为乡党。其八面玲珑若是。

徐幼失怙，因善小楷，随叔祖充县衙文案。后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故世昌虽后来掌兵，然论及出身，乃科举正途，民初武人中无有比肩者。

北洋军阀中，公认世昌书法第一。有评论云：“徐氏行书，学苏轼稍瘦劲，作品明朗，流畅，一气呵成”。

清季，世昌总督东三省，有政绩。入民国，继国璋任总统。直奉战后，为曹锟所逼，赴天津作寓公。

世昌于诗词书画、金石收藏及道家思想均有涉猎，实为民国武人中罕见之大学问家。

5、曹锟

天津曹锟，民国第五任总统。盖因贿选而上，故留笑柄至今。嗟乎曹公，向使动强权，何须撒白银？

曹锟出身寒微，父为船行木工，曹仅读私塾数年。观其字，得颜体之筋骨，然似呆板不化。

曹锟素以大老粗自嘲，而对文化人极亲近。今日之河北大学，即为曹手创。是时，曹与教授薪水，例在师长以上。然曹尚愧不足，尝对教授言：“哎呀，你们这样用脑子，每月那点钱，还抵不上你们的血汗呢。”

日人入寇，欲拉曹锟作伪政府点缀，曹锟坚拒。大节不糊涂，善哉曹公。

6、吴佩孚

山东吴佩孚，幼习八股，曾中秀才。民初武人中，徐世昌外，佩孚亦算有功名在身也。民十二（1924），吴佩孚亮相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为中国人之首次。

其时，吴官至直鲁豫巡阅使，为直系魁首，驻节洛阳。康有为游洛，逢吴五旬大寿，乃撰联颂之曰：牧野鹰扬，百岁勋名才半纪；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抠到真痒处，吴大喜。

北伐事起，佩孚兵败依杨森。后居北平，种花，学佛，习字，吟诗，俨然方外高士。日人欲请吴任伪职，乃坚辞，遂为日人所恨。适吴牙疾，入日人医院，遽受其害。

佩孚长于草书，厚重浑朴，强劲有力，呼应其武人职业；潇洒圆熟，呼应其秀才出身。

7、段祺瑞

合肥段祺瑞，北洋三杰之“虎”。祺瑞凡四任总理，四任陆军总长，一任参谋总长，一任临时执政。收复外蒙，三造共和。祺瑞有外号，曰“六不总理”。六不者：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也。

晚岁居津门，礼佛茹素，号正道居士。日人欲以为傀儡，峻拒。窃考民初武人，纵晚岁落寞，然多大节不亏。可为一赞。

祺瑞尝娶四姨太，貌美知书，甚爱之。然美人颦眉，别有怀抱。事为祺瑞侦知，竟尔割爱，嫁姨太于其旧好。闻者传为佳话。

祺瑞书法，碑底帖面。楷书方正森严，行草有古意，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恐当今所谓著名书家不能及也。

8、徐树铮

江苏徐树铮，早岁与段祺瑞订交。段好专断，惟对徐言听计从。民初，外蒙趁中原多事，谋独立。树铮深入库仑，不费一枪一弹，二十二日间竟使金瓯无缺。孙中山以为班定远重生。后，中山求为参谋长，树铮婉谢。

树铮多才，诗词，音乐，金石，昆曲，均精通。往来多文人，如张謇、林纾、柯绍忞、马通伯之流，皆系旧雨。树铮以军职考察欧洲，于英国皇家学院演讲，题目为《中国古今音乐沿革》。

树铮恃才，性跋扈，于津门擅杀陆建章。建章者，冯玉祥舅也。后，玉祥杀树铮于廊坊。

树铮书法，苍劲有力，似从魏碑中化出。

又，中山病逝，举国哀悼，挽联无数。公认最佳者，乃树铮所撰。联曰：

百年之政，孰若民先，曷居乎一言而兴，一言而丧；

十稔以还，使无公在，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