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艺术》【精品阅读】孙继泉: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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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到的比我早。我走过来的时候,牛已经在这儿站了不知多长时间。如果它往前迈一步,地上马上就会现出四朵如模具一般的深深的蹄花。被牛蹄踏住的几棵野菜慢慢地直起头来,舒展腰身。牛斜斜地站在地里,呈给我一个侧面,左面的背腹,半个脸和半个臀。我可能早就被牛发现了,或者它早就听到了我走过来的脚步声。我走近它的时候,它微微地扭一下头,想把我看得更仔细些。它的眼睛长在两侧,微微地扭一下,就把一边的东西看清楚了。不像人,得把头扭成直角,才能看清。牛没有吃草,也许它刚刚吃过,或者没有吃,它是吃饱了出来的。它的嘴巴在上下翕动,嘴角流出一道白沫,它正在咀嚼什么,或者反刍,一边默默地回忆往事,就像我喜欢慢慢地嚼着花生米想事情。牛带着鼻圈,鼻圈带得久了,被它磨得锃亮。鼻圈上面是两块交叉着的扁铁,扁铁和两个套在牛角上的铁环连着,紧紧地。扁铁上面还印着两道简单的花纹。一截绳子从鼻圈上耷拉下来,隐没在草丛里。其实把牛拴住是多余的,牛不会自己走出很远。就像人长着双腿,但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村庄。牛的胯骨上有一片白,这儿的牛毛被什么东西蹭掉了,露出坚硬的皮。这得回到它第一次做活的时候,一天,主人将它牵出牛栏,把一套用木头和绳子做成的东西箍在它身上,当时它的肚子还没有凸起,腰身不像现在这么饱满,粗硬的绳子在它的骨架上蹭来蹭去,像刀剐一样。不久,胯骨上磨掉一层皮,渗出了血,很疼。几只苍蝇飞过来吮血,它甩起尾巴把它们赶走。它曾经在休息的时候疼得抖动,将蹄下的土踢出老远,大声地哞叫,可是主人好象没听见。这是左边的一块。右边肯定也有相似的一块,是一块儿磨出来的,像两块烙印,像两个落难的兄弟。好多年了。现在,牛可能早把它忘记了。

芹菜绿油油的,小葱青灵灵的,菠菜嫩生生的。远处的麦苗已经返青。蒲公英开花了,苦菜开花了,地黄也开花了。灰灰菜拱出地面,还有小蓟,白蒿,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野草。每年春天,这儿都会出现一些新的植物,也会有几种植物悄然匿迹。

这是我经常散步的一条田间小径。在小径两边劳动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头牛。

牛到这儿做什么?我不知道。但牛知道。一年中有多少活儿需要它干,它心里很清楚。什么时候拉几车粪,什么时候犁一块地,什么时候拉几趟庄稼,它都知道。什么庄稼长在哪块地里,收成的好坏,它也知道。它干多少年了。这是一些小地块,是人们在一条水沟旁边开出来的,地块小得调不开犁,每年春天,人们都是用锨把地翻起。这儿没有牛要做的活儿。也许主人把它牵出来不是让它做什么活儿,而是让在牛栏里憋了一冬的牛出来吹吹风,晾一晾,活动一下筋骨。这真是一个善解牛意的主人。

牛肯定不是为了耕地做活而生的。就像劳作不是人活着的目的一样。虽然牛也做活,但那就像人不得不劳作一样。

牛也许为了启示和指导我们的生活而生的。你看,牛像一棵树一样扎在一片土地上,它什么事情不知道?它不停地思索,然后把祸福告诉我们,把坦途指给我们。你仔细聆听过那深长浑厚的牛哞吗?那不是明晰无误的诉说和忠告吗?可惜人不懂牛语,仍然懵里懵懂地过日子,以至幸福来临时惊慌失措,悲痛降临时痛哭流涕。看到这些,牛遗憾地摇摇头,再摇摇头。

一个妇人将从地里拔出来的小葱捋得整整齐齐,放进三轮车的后箱里。车箱里伏着一条栗色小狗,狗看见生人,汪汪地叫几声,被妇人嘿住。一个中年男子剐起沟里脏污的水倒进芹菜地里,靠近水头的一丛芹菜被冲得弯下了腰,水流走,芹菜又直起来。几只喜鹊嘎嘎叫着飞向远处,像是一边走路一边跟谁打招呼。

小径不是很长。再往前走,就到了另一个村庄。我不想到村子里去,就折身回返。

牛这会儿正对着我站着。可能在我走过去的时候,它就转过身来,一直看着我。我感到牛的目光很清纯,也很深邃。

在我散步的这段时间里,牛都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它可能躺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又站起来抖掉粘在身上的草屑,然后就和现在这样看着周围的一切。我很想听到牛的意味深长的哞叫,然而牛没有叫,就像一个人没有话要说。它就这样看着我,慈祥地目送我走远。

在牛眼里,我大概是一个辛苦的莫名其妙的过路人。



作者简介:

孙继泉:山东省邹城市人,现为邹城市新闻中心副刊部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首届十佳青年散文家,山东省第二批齐鲁文化之星,济宁市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济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邹城市作家协会主席,邹城市政协委员。散文《季节深处》收入《百年中国经典散文》。散文《生命的秘密》入选高一语文阅读教材。曾获孙犁文学奖、齐鲁散文奖、乔羽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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