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歌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呼唤……...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呼唤……

(一)
在剧烈的颠簸中,空难要上演了。一对年轻夫妇的身躯蜷曲成同一只容器,容器中是他们的孩子。飞机坠落,舱内迸发出濒死前撕心裂肺的人声。这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夫与妇用这将要永久凝固的姿势挡住了心中汹涌而来的恐惧,若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旁人是看不出他们的脸上是欢欣还是悲伤的。

这一幕很像中学时大考的前夕。还是学生的他们从学校跑出来去看一场悲伤的电影,牵着手沉默地走了一路,悲伤与温情会交织出一股力量,让他们有勇气去面对生命里重重逼人的坎。飞机摇摇坠坠,这是他们一起面对的最后一道坎了。他们不知是在决定用怎样的姿态面对死亡,还是在剩下不多的清醒里竭力去保护这个唯一可能坠落而不粉身碎骨的女婴。女婴的双耳被父母悄悄放上耳塞,感受不到旁人的绝望恐惧,她的目光正被飞机窗外变幻的云层吸引,在母亲颤抖的心口前安心地注视着她新发现的小世界。

一声巨响,再凄厉的呼号也戛然而止。生命沉下去,硝烟登场了。这对父母亲的心口不再颤抖,婴孩瞳孔的颜色由喜转悲,在一片死寂中,发出了一声响彻山谷的啼哭。



小女婴活下来了,如果记忆真的可以遗传,可不可以为她多留一些美好模糊的往事,让她在失去双亲之后快乐多于忧愁?

(二)

四年后的孤儿院里,多了一个常常趴在角落望天空的小女孩。她的目光常常和云一起飘,一起聚,一起散。

她不知道曾经父母就在天空坠落,那一家三口在天空中曾紧紧拥抱成一座堡垒。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很想住在云端,童书上的插图是一个姐姐坐在月亮船,摇呀摇,背后是漫天繁星,还有一首老师唱起来关于月亮船的歌谣,她很想再听老师唱一遍,却不敢出声哼。

她常在聚散的云里,弯月里,老师的歌声里模模糊糊回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却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微弱,像一碰就散的肥皂泡,她常常小心翼翼地怀着一整颗心脏的肥皂泡,一想起来,她就会用手摸摸自己的小心脏,那个能带给她温暖的地方在她自己的小心脏里,她却不能钻进自己的心头去。

孤儿院围墙后面是一座美术学校,美术学校那边有一排松树,松果全都落在了孤儿院这边。她常常去捡松果,放在自己的床下,她相信松鼠就住在围墙那边,等到没有松果的季节里,会有松鼠跑到她的床下去拿松果的,那样她就可以见到松鼠了。等到没有松果的季节,松鼠没有跑到她的床底下,但是常常跑到她的梦里,夜晚的梦和白日梦里。课本上她曾帮松鼠画过一条丰满的大尾巴,那线条真美,她画完了便一遍一遍地翻出来看,仅仅是为了那条可爱的尾巴。



她盼望着有一天神笔马良会出现,把书上的松鼠变出来。无数次在梦里,一棵大榕树上,一只松鼠和她追逐奔跑,尖叫,树的枝叶随着她那清亮的笑声轻轻舒展,风为笑声伴奏,梦的最后总是她随着快乐渐渐大意,松鼠忽然不知窜到何处,消失在一个她永远不知道的地方,只剩下风清冷冷地吹,世界像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她明明知道那是梦,却忍着不醒来,她要在梦的原地等松鼠回来。

她多么渴望松鼠再出现,陪她一起在树上逃窜,陪她逃开孤儿院苍白的生活,醒来时她从来没有那么勇敢地笑过……

再大一些,她仍是不说话,在二楼看着榕树下的一群孩子玩耍。小小的孤儿院里,一到饭点孩子们闹哄哄地抢夺食物。抢不到饭菜的孩子,便去盛大桶里剩余的冬瓜汤抵住饥饿。

她害怕见到其他孩子争夺时脸上尖锐的表情,这种苦难生活中被激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争夺心使她恐惧,许多小的孩子被大孩子用坚硬的手肘推开,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跌出人群……她曾隐蔽地渴望过在这个闹哄哄的饭堂前见到一张平静柔和的脸,没有争夺,没有弱小的孩子哭泣,没有大的孩子脸上荡漾着暴戾的情绪。

她常常在这份渴望中麻木着像一尊雕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眼前的纷乱画面和耳根嘈杂的声音渐渐模糊,有一张温暖的无形笑脸轻轻飘在蓝天那边,风轻云淡的真好。在那份浅蓝色里她看得见天空对人间的爱,天空上会有一颗心灵感觉得到地下的孩子么?



在这份渴望中,她是痛苦的,孩子与大人的痛苦不同。

孩子有了痛苦,会认真把它种在心里,痛苦扎根,长大。痛苦的根每深一份,孩子的那颗不大的心脏中便发生一场地震。而大人的痛苦,像是腐蚀石头的青苔,抹不去便一颗心任之腐朽。

每一天她习惯着喝剩汤,因为拥挤比饥饿难受,有一个放学迟迟回来的男孩和一个叫牧牧的神情呆滞的女孩陪她一起喝剩汤。他们仨每天固定坐在一张小圆桌上,埋着头谁也不和谁说话,各自喝完汤就捧着碗离开。即使孩子与孩子间不说话,每天吃饭时,她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孤独便会消失一阵。

陪伴有时候会和孤独一样无声无息。

孤儿院的孩子日复一日成长在这份无声无息里。

她是那么坚定地相信着有一天会翻孤儿院的围墙,有一天松鼠真的会出现,有一天她可以活在她爱的那一片蓝天。



那么快些长大吧,长大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怀着这份希望所有的痛苦都是快乐。

(三)

“你相不相信,我们生命里的交集从一开始就不止那张小圆桌。”

“孤儿院唯一的那次游园,我们都走丢了,牧牧和我在你身后紧紧跟着,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寻找出路。这游乐场的飞机真的飞起来,有一刻我觉得离亲人的温暖那么近,陌生的地方总能给人带来忘记境遇的快乐。你似乎也离出路越来越远了,也许我们永远也回不到那个有亲人的梦境,可是孤儿院的围墙外,一定还有与这游乐园相像的地方。就这样带我走吧,就这样一无所有,去哪儿也没关系。”



“无论在哪儿,就像孤儿院,就像高中,你始终都比我早离开两个春夏秋冬。”

离孤儿院的游园已经过去五年,这个小孤女已经十六岁了,男孩十九岁。

在同一间高中里,小孤女如愿地学了美术,男孩日复一日地对着数理化。她常常在成绩榜上看得见一个亲切的名字,但是很久没有再见名字的主人了。

在小孤女十三岁离开孤儿院到十六岁上高中这三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然而她自己却记不得了。

如果我们翻开这个小孤女十六岁时的日记,会是这样的。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小圆桌伙伴。“

”我常常一不小心趴在画板上睡着了,夜晚十点醒来,睁眼就能看见对面教学楼的唯一灯火。蛙声开始喧哗我就该收拾好画具离开。这个学校里的人都放假回家了,只剩下我们,只剩下这两个孤儿,也许你已经忘记在孤儿院收下你画笔的小女孩,也许还记得,不过都没有关系,这份感激还在呢。画笔的油性已经干枯,我用一个铁盒子收藏在放父母信物的角落。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沉入画纸时痛苦会像跌入水中的泡沫一样消失,看着自己双手如何把一堆乱铅雕塑成花朵,会发现自己是不知不觉带着笑的。仿佛从记事起就已这样,在孤儿院大榕树底下我常常爱画一片的泥土色天空,有云,有星星,太阳和月亮是我曾飞在天空的父亲母亲,我拿着粗糙的石子或枝桠一画就是一天,有时还会和土地说说话,只有这时我会忘记孩子与孩子间的欺凌与那些超越年龄恶毒的咒骂,可是如今我理解了他们和她们,毕竟失去父母的孩子都太苦了,也许在欺凌中他们会忘记自己的弱小。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对人性怀有一种悲观的印象,那时候烦恼为什么没有孩子想的事情和我相像呢?我是不是孤儿院里的一个怪孩子……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对那群比你小的孩子们说过“我们是亲人,不能把伤害带给亲人”,那样子认真到笨拙,我站在你身后二楼的一个窗户边看见了这幕,你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直,我把目光虚了,好像你的十岁,二十岁,三十岁都写在这背影里面了。

教学楼那边的灯熄了,我生出对黑暗的恐惧。不知道你又做完了多少理科题目呢?我看见一个巨大的伸懒腰的影子映在另一栋楼上。该离开画室了,今天我用碳铅画了一幅灿烂的春天,等贴出来你路过便能看见了。离开时我没有灯也没有多于的电话和纸笔,连手都还布满着来不及洗去碳铅。我在这所学校里日复一日地一人摸黑爬上七楼,享受着蛙声带来的静谧,和依旧在我心里默画的那幅灿烂春天。谁说灿烂一定要从色彩里生出呢?黑白灰对我已是很圆满的色彩。

          我心里开始空落时会穿着拖鞋跑上天台,时而脚背会蹭到瓷砖缝隙中清凉柔软的小草,在这座空落落的宿舍楼里,我压低声音对着夜风歌唱,歌声会不会飘到有孤寂的地方。“

    " 明年你又会离开了,每一次我都没有 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回家的感觉大概就是像在小圆桌上吃饭一样我存了很多孤儿院的往事,却都来不及给你。“ 

     “我总是看天上的星星,寻找你的眼睛” 

     “可是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青蛙都告诉我,会有重逢那天的,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一直在等待,有时候连甚至连等什么都不知道,人生黑暗与惨淡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尽头,那么用它们来画画吧,看,在画中一切都被原谅了……”

(上篇)
     





写字的人在这里:

我忘记所有的过往,故事好长好长,

拥着从久远年代逃跑出来的一颗心,对着稿田慢慢地讲,

我好害怕自己讲得不够真诚,所以只留下自然而然说出的话。

谢谢你来这里逛逛,下次小孤女会回到一个神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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