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要这些瞬间，也不要一个没有她的永生（二）_【我在】

黎明女神叫厄俄斯，每天黎明她用玫瑰色的双手提着缰绳，驾着双翼天马金车，从天空经过，金色的曙光照得她与天空一样...

黎明女神叫厄俄斯，每天黎明她用玫瑰色的双手提着缰绳，驾着双翼天马金车，从天空经过，金色的曙光照得她与天空一样灿烂迷人。厄俄斯曾经也是战神阿瑞斯的情人，和维纳斯争风吃醋，不可开交。爱神醋意之下诅咒她：“变成只迷恋凡人的花痴”。从此厄俄斯陷入了对凡人永无休止的情欲之中。她最爱的凡人是特洛伊年轻英俊的王子，人间美少年提托诺斯。

维纳斯的诅咒恶毒无比，因为无论爱有多么真切多么深切，奥林匹斯山上的神和人间的凡人总是有一条不可逾越的沟。

为了和提托诺斯永远在一起，厄俄斯向宙斯请求赐予提托诺斯永生，宙斯答应了。厄俄斯兴奋之余竟然忘记了她要求的只是永生，她忘记了祈求提托诺斯的青春永驻。剩下的漫长而没有边际的时日中，厄俄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强壮英俊的青年，一天一天地衰老，萎缩，一天一天变得干瘪丑陋，软弱无力，最后只剩下呻吟的声音。只能永生，求死无门的提托诺斯，变成了一只蟋蟀，每天嘶声力竭地叫。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受欢迎最有特色的诗人。他的《提托诺斯》，就是那个痛苦呻吟的声音。

森林会腐朽．森林腐朽而倒下蒸汽把它的重负泪洒大地，人来了，他耕田，然后躺在下面；活过许多年，天鹅也要死去。唯独我，要忍受残酷永生的熬煎，而在你手臂环抱中慢慢枯萎。

----丁尼生《提托诺斯》节选

世间万物均有死亡，提托诺斯的痛苦在于唯独他要忍受残酷永生的折磨。是的，残酷永生的折磨，这个人间没有哪一种折磨会比清醒却毫无办法地看着自己老而不死更残酷。故事里没有讲，年轻美丽的黎明女神是否会依然，永远深爱一只蟋蟀；但是几乎可以确定的是，永生对凡人来说，本质上是一种残酷的折磨；而如此残酷的永生里并没有永远的爱情。

西彼拉是一个很美的少女，阿波罗爱上了她。阿波罗答应西彼拉可以得到一件任和她想要的礼物。西彼拉抓起了一把沙子，她说她想要像手中滑落的沙粒一样多的寿命。阿波罗答应了，他送给凡人西彼拉的礼物是永生。可怜的西彼拉和厄俄斯一样，忘了还有比永生更重要的事情，她忘了祈求阿波罗给她青春永驻。接下来的故事冗长而残忍。

美丽的少女西彼拉一天一天地老去，最后形如槁木，但是她是永生的，她不会死。她把自己吊在一个木桶里，挂在两棵树之间，在无尽绵长久远的岁里，筋疲力尽。从她身边奔跑而过的孩童，大声地喊：“西彼拉，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木桶里的西彼拉回答：立刻就死。

赠给西彼拉永生的阿波罗，当然不会爱那个吊在木桶里的干枯得如同一段朽木的西彼拉。他爱上了人间另外一个美貌的少女，玛尔帕萨。玛尔帕萨有一头如瀑的金发，还有一双犹如贝壳一般光洁秀美的纤足。她经常光着她的脚，露出脚踝上的酒窝，性感而纯洁，让人心荡神驰。她的爱人伊达斯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不是神的人间儿子，但是他温柔而威武，是希腊最强壮的英雄。

阿波罗表白爱意，被玛尔帕萨拒绝了。但是自信的阿波罗以为凭着自己的个人魅力和煊赫家世，迟早可以打动这个人间的少女的心，他强行带走了玛尔帕萨。发现情况不对的伊达斯，带上弓箭开始追赶，他在墨西拿追上了阿波罗和玛尔帕萨。像狮子一样愤怒的伊达斯和太阳神大打出手。

宙斯出来调停，他建议让少女玛尔帕萨自己选择跟谁走。宙斯不相信他那位英俊无比，多才多艺的儿子会败在一个凡人的手上，他的儿子阿波罗，可是永生而光芒四射的神啊。

阿波罗来到少女跟前：“跟我走吧，你是如此的美丽，简直就是含苞待放的百合，人间的男子怎能配的上你的高贵呢？嫁给我吧，你将得到永生。并且，我以父亲宙斯的名义发誓，我将让你成为最快乐幸福的女子，永远不会让你感到难过和悲伤。我现在就可以向你许诺，许诺一个没有眼泪的生活。”

阿波罗说得很明白也很有技巧：我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父亲，只有我的高贵可以配上你的高贵，我可以给你凡人无法想象的永生，以及幸福快乐，没有眼泪的生活。这些真的很诱人，很少有少女可以抵挡这样的诱惑吧？

伊达斯慢慢走过来，他握住玛尔帕萨的手说：“我爱你，玛尔帕萨。我不仅爱你的美貌、你绝美的双足，还爱你整个灵魂，我不能让你得到永生，却愿意陪你慢慢变老，我不能保证你只有快乐，但我敢保证你的所有快乐和悲伤我都会和你一起品尝。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玛尔帕萨，我会如何选择？我是否会有玛尔帕萨的冷静和彻底？选择了伊达斯的玛尔帕萨对困惑不解的宙斯的这样解释：“我要那永生干什么呢？正因为人的生命有限，才更会让心爱的人互相珍惜，永生和忠贞的爱情本就矛盾的。至于只有快乐没有忧伤的生活，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我是一个凡人，需要人间的忧伤。”

用聪明和有主见来形容玛尔帕萨是远远不够的，她冷静透彻地看见了人生的本质。她看见了在无尽绵长的永生里只爱一个人，是一件恐怖和令人绝望的事情；她还看见了有泪水，有忧伤的人生才会有真正的幸福和快乐。所以，玛尔帕萨放弃了阿波罗，放弃了很多凡人梦寐以求的永生。

1998年上映的的《City of Angels》，中文译名叫《天使之城》。尼古拉斯.凯奇和梅格.瑞恩讲述了一个天使和凡人的爱情故事和关于永生的选择。尼古拉斯.凯奇扮演的天使赛斯爱上人间的医生玛姬，永生的天使赛斯要如何才能够和心爱的人间女子一生相守？玛姬的一个病人曾经也是天使，他告诉赛斯，只要怀着强烈的意愿从高处跳下，他就可以变成凡人。为了能和玛姬真真切切地厮守，赛斯没有犹豫，他从高楼一跃而下。醒来赛斯感觉到了疼，看见手上的血，他变成了一个凡人。他终于用他的永生换得了他与玛姬最实在的拥抱。

如果电影到此就结束那该有多好，只是人间的生活永远是残缺和遗憾的。第二天还沉浸在幸福中的玛姬撞在了大卡车上，她死在了赛斯的怀里。电影的最后，天使问赛斯“Ifyou'd known this was going to happen,would you have done it？”如果早知结局如此，你还会沦落为人吗？赛斯说：“Iwould rather have had... ...one breath of her hair...one kiss of hermouth...one touch of her hand...than an eternity without it.”轻嗅她的发香，亲吻她的双唇，触摸她的双手，我宁愿要这些瞬间，也不愿意要一个没有她的永生。

天使告诉赛斯：这就是人生，而你是凡人。只有真正的人生和凡人是会疼痛，会流血的；不会受伤没有忧伤的永生里没有痛也不会有爱情。就像提托诺斯的永生里，不会有厄俄斯的爱情；西彼拉的永生里，不会有阿波罗的爱情；玛尔帕萨和赛斯，放弃了永生，在忧伤而苦难的人间，才能拥有短暂却真实的爱情。

但是不知为何，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习惯了孜孜不倦地追求的所谓永恒的爱情。那么，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才可以找到我们想要的那种永远的爱情？

恩底弥翁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牧羊人，他在一个幽静明媚的山谷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时，当羊群在四周茂盛的草地上逍遥自在地吃草时，他就在草地上沉睡，仿佛人间的忧伤和哀愁永远不会打扰他。

阿尔忒弥斯是宙斯和勒托的女儿，是阿波罗的孪生妹妹。每个夜晚，她都驾着月亮车静悄悄地穿过浩渺无垠的夜空，她是绝美而圣洁的月亮女神。那个夜晚，和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安祥，唯一的不同就是在经过恩底弥翁沉睡的山谷时，阿尔忒弥斯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她看见了草地上沉睡着的恩底弥翁，他脸上的线条柔和而明朗，月光在他身上流淌，像一曲恋歌在轻轻吟唱。阿尔忒弥斯的心突然就乱了，她突然深深爱上了熟睡中的牧羊人。

阿尔忒弥斯从月亮车上走到牧羊人的身边，深情而匆忙地亲吻了一下他年轻英俊的面颊，然后又坐着月亮车匆忙离开了。以后的每天晚上，她都会乘着恩底弥翁沉睡的时候偷偷去亲吻他。恩底弥翁也曾突然醒来，看见亲吻他的女神，但是朦胧睡意中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他无比眷念自己的梦。

《月光里的沉睡》约翰.海因里希

深陷爱情的阿尔忒弥斯清醒地知道，迟早有一天她深爱的恩底弥翁也会衰老，然后死去；她深深迷恋的这张俊美光洁的面庞会变得干瘪而丑陋。她只能去找她的父亲宙斯，她恳求宙斯赐予她的爱人永生，当然她没有忘记要求：给她的爱人永恒的青春。

向来纵容她的父亲告诉她说，根本没有凡人能够长生不老，想让恩底弥翁永远年轻的唯一办法是，让他长眠不醒。另一种说法是，宙斯让恩底弥翁在任何形式的死亡和在永远的梦幻中青春永驻，选择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过程，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这个爱情故事的最后结局就是：恩底弥翁陷入了永远的沉睡，在永远的沉睡里，他青春永在，永不衰老。

而每个夜晚，阿尔忒弥斯都会从月亮车上远远地，久久地，悲伤地看着他。沉睡中的恩底弥翁会露出微微的笑意，因为他梦见月亮女神温柔地亲吻他。

我喜欢这样的结局。在这个故事里，恩底弥翁永远不会老，阿尔忒弥斯会永远爱他，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但是他们的青春和爱情将永远在。除了在恩底弥翁接近于死亡的睡梦和阿尔忒弥斯哀伤的眼神里，在阿喀琉斯的祭坛上，或许也可以找到我们想要的那种爱情。

《阿尔忒弥斯和恩底弥翁》约翰.波因特

波吕克赛娜是特洛伊的公主，她爱上的人是她和她的家国的敌人。就算这个人是希腊联军的首席战将，这个人杀了了无数的特洛伊人，这个人杀了她的兄长赫克托耳，波吕克赛娜还是深爱他。这个人叫阿喀琉斯，从小在冥河水的浸泡中长大的阿喀琉斯刀枪不入，但是因为当年他母亲倒提着他的脚踝把他浸泡在冥河，所以，没有浸泡到河水脚踝是他的致命弱点。

波吕克赛娜对阿喀琉斯的爱，深切而孤独，执着而无望，她只能站在城墙上，看着她爱的人来攻她的城池，杀她的亲人。这样的爱，甚至无法流露，无法倾诉。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阿喀琉斯，最后还是死于射中他脚踝的流箭。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阿喀琉斯死后关于波吕克赛娜的痛苦或思念的讲述，就仿佛这场爱恋就到此结束。

直到战争结束，特洛伊陷落。阿喀琉斯的灵魂告诉他的儿子，让阿伽门农挑选全部战利品中最精美的珍宝祭献给他，别让他在奥林匹斯山上囊中羞涩。当所有的战利品和俘虏都在祭坛上陈列，人们发现无论是珍宝，黄金，琥珀，所有的奇珍异宝在年轻姑娘波吕克赛娜的天姿绝色之前黯然失色。整个祭坛上，她是最光彩璀璨的祭品。

《波吕克赛娜的牺牲》夏尔.勒布伦

她平静地走上前，从祭祀的器具中找到最锋利的那把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刀插在自己的心脏上。那一瞬间，周遭一片宁静，连风吹过燃起的火堆时都格外的温柔。我一直以为，倒在阿喀琉斯的祭坛上的波吕克赛娜一脸笑意，无比满足。从此，她再也不用只是从城墙上远远地看她深爱的人了。在永远的死亡里，波吕克赛娜的爱情会永远都在。

追求一种永恒的东西，是凡人最根深蒂固的本能之一。但是我们无法否认，凡是在时间之内的存在都是暂时的，所谓的永恒只能是一种完全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存在方式。比如恩底弥翁的青春和眷念都在梦境之内，比如波吕克赛娜无望的爱情只在死亡之中。即使如此，即使凡俗如我们，只能在疼痛流血的人间拥有最短暂的爱情，那也比在永生里筋疲力尽地枯萎，在永生里无依无傍地孤独幸运一些，温暖一些。

神也会这样以为。你呢？

说明：很抱歉，有几幅画实在是找不出作者。求高人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