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丨从维熙：爱的墓园

冬天，它被冷风吹得端肩缩脖，那疙疙瘩瘩的藤条，就像是僵死的老人一条条外露的青筋。夏天，这枯树又活了过来，捧出一串串翡翠色叶片。这些叶片编织成一把大绿伞：就像姑娘的长筒裙！一直快拂到了地面。...

冬天，它被冷风吹得端肩缩脖，那疙疙瘩瘩的藤条，就像是僵死的老人一条条外露的青筋。夏天，这枯树又活了过来，捧出一串串翡翠色叶片。这些叶片编织成一把大绿伞：就像姑娘的长筒裙！一直快拂到了地面。

这棵伞树究竟有多大树龄了？这无关紧要！但它有着很高的实用价值。有一天，制革厂的孟老师傅下中班时，赶上了一场雷暴雨。他忙不迭地跑进这棵伞槐里去躲雨，他“啊”地惊叫了一声，又立刻钻了出来。借着雷暴闪光的一霎，他看见一张漂亮秀气的脸蛋，他究竟在哪部电视剧里见过她，孟老师傅记不清了，反正她是个不无名气的女演员；至于那个男人，当时正好背对着他，孟老师傅没看清他的面孔。他冒雨往家里跑，边跑边骂自己是“老糊涂”了。

虽说是人老珠黄，孟老师傅凡心并没褪尽。他每次下中班经过这棵伞槐时，都情不自禁地向伞槐下扫视两眼。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有收获：那姑娘总穿着那双白皮凉鞋，出自于他们制革厂，他不觉得惊奇；那男人穿着的皮鞋，每次都更换款式：棕色的、米色的、黑色的；带盖儿的、带漏眼儿的、三接头的……他娘的，这小子是鞋店经理的儿子吧！不然怎么会不断更换鞋子穿呢！马科斯夫人伊梅尔达才有两百多双皇后鞋，孟老师傅已经在伞槐下发现过18双不同式样的男人皮鞋了。虽说这数字远不及“夫人”鞋数的十分之一，但在中国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孟老师傅觉得这是偷艺的最好契机，便常常坐在伞槐对面的长椅上，偷偷画下这些皮鞋的式样，以便带回厂子去，增强厂内皮鞋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可是他画了几张鞋样之后，发现了一个奇迹：这个男人穿的皮鞋型号有大有小，鞋帮有宽有窄，鞋底有肥有瘦。他娘的，难道这鞋店经理的崽子，多肥多瘦，多宽多窄，多长多短的皮鞋他都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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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问之后，他失去了对皮鞋描样的兴致，开始琢磨躲在伞槐下露出的白皮凉鞋。她是个什么电视剧里的演员？她名儿叫什么来着？孟老师傅暗骂自己记忆力衰弱得太早，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她叫啥样的一个名儿。

终于有一天，电视屏幕为孟老师傅恢复了记忆功能—电视台重播了神话剧《白蛇传》，他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扮演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白娘子—白素贞的演员。他“叭”的一下子把电视关闭了，心里又苦又涩。

“唉！好一个坚贞的白素贞！”

孟老师傅从此绕路而行，躲开伞槐里的另一个舞台……

（刊于《微型小说选刊》198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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