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箱里的生命《出书预选文章》

 

纸箱里的生命

深夜，办公室里的灯光透出玻璃窗散落在厂区草地上，一位妇女在灯光下面对着一个破损的纸箱哭哭啼啼，显得非常伤心。一个破损的纸箱怎么会如此让她撕心裂肺呢？在未讲叙这个故事之前我不知从何起笔，那么就从她高中毕业说起吧。此文的“我”是主人公。

1999年，我考上家乡一所大学，不是我不想读书，而是家里供我读完高中已是一贫如洗了，再加上在我上初中那年爸爸因一次意外失去了一条腿，家里的农活就全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因此我不得不放弃读大学的梦想，用蛇皮袋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初中同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同学在东莞虎门镇一家制衣厂做了三年，是一名组长。来到虎门在同学的帮助下，我也顺利地进了同学的那个厂，值得庆幸的是我也被调在同学的组上当一名剪线工。三个月后我开始学踩电车，我积极向上，虚心学习，半年后我被提为质检员，再后来同学介绍我去学服装设计。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服装设计，一年后我掌握了裁缝设计全部课程。同学就向厂领导推荐我做样板师傅。同事见我一步步的得到提升好羡慕，可他们哪里晓得我在拼搏中的苦楚。每天下班回来我顾不得吃饭就去电脑培训班学习服装设计，有时只吃一块钱的馒头充饥，我肠胃不好，胃痛了我还要坚持去上课，风雨无阻。

2002年，我和同学一起跳槽到一家港资厂，同学任职生产主管，我负责样板与设计。每晚同事们下班了我还一个人呆在样板房里计划第二天的工作。也在这年，我的爱情出现了。男友来自广西南宁，比我大7岁，是深圳一家大型服装公司质检总监。一次，他和一个台湾客户来我们厂验货，在样板房看到我设计的样板，举起大拇指说我做得很好，很漂亮，今后好好合作。从那以后我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经过两年的恋爱，我们在2004年结婚了。婚后第二年，丈夫作出一个大胆的选择自己开厂，我也赞同丈夫的选择，因为丈夫认识好多客户。爸爸得知我们要开厂，不知他从哪里借来了三万块钱给我们，我们拿出这几年所有积蓄，丈夫又在家贷款了六万块钱，终于我们小小的服装加工厂在虎门镇诞生了。丈夫负责销售，我负责样板裁剪设计，我同学负责生产技术。我们过硬的技术与质量，得到了客户的好评。2007年，我们拥有了自己的公司，也在这年，我们的儿子也来到了世上，为了改变我爸妈的住房条件，我在家乡给爸妈盖了栋三层楼的房子。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

总以为我和丈夫会一帆风顺走下去，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儿子一岁生日的那天丈夫永远地离开了我和儿子。那天，丈夫亲自去成都与一个重要客户商谈生意，路经贵州省贵新高速公路时发生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丈夫的不幸离去使公司失去了顶梁柱，顿时公司就面临瘫痪。

人死不能复生。丈夫走后，我擦干眼角的眼泪，成了公司的主心骨。可以说是有些被动，因为我不怎么懂管理和销售，我接管公司势必会引来一些客户不信任的眼光。我能不能将这个公司继续经营下去？公司会不会亏损？我心里的确没有底。好在丈夫留下客户的订单和档案。我与客户一次次合谈，诉说我丈夫的不幸，和我经营好公司的决心，希望稳住现有的客户。但有的客户却说生产完之前的订单就不再续签合同，有的客户还是愿意继续合作下去……

爸爸在家得知我丈夫的不幸，千里迢迢拄着拐棍赶火车来到虎门。爸爸读过几年书知道遇到困难一定要镇定下来面对现实，爸爸的到来成了我精神上的支柱。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我消瘦好多，但我迎来了曙光——公司恢复了正常的运作及经营，这期间我付出了很多心血。

公司经营刚有些好转，妈妈却一病不起离开人世。丈夫和妈妈的相继离去，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煎熬过来的！好在有我的同学和她的丈夫帮我管理着公司。

当我的公司一步一步有起色的时候，没想到一场金融危机直卷全球。也就是2009年，很多企业被逼得关门倒闭。这个时候，很多客户来电或登门说生产完目前的订单就终止合同，我意识到公司要面临倒闭的局面。原本拥有四百多人的公司在短短的四个月内精减到一百来人，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爸爸回老家把那栋楼房抵押了，贷来35万元支撑着我的公司。一天晚上，我哭哭啼啼跪在公司神台面前，请求佛祖保佑公司，爸爸拄着拐棍看见我跪在佛像面前，就一拐棍把佛像打倒在地，生气地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从不相信这鬼东西，你今天哪根神经犯错了啊？跪在佛像面前就能没事了吗？金融危机就会好吗？客户就来订单吗？给我站起来清醒清醒一下，不是还有的厂在开工吗？”爸爸把我扶起来，我已是泣不成声。丈夫和妈妈的离去，金融风暴的礼洗，此时的我已是力不从心了。

2009年9月的一个晚上，当我把最后一个客户的订单完成，即将要宣布公司倒闭时，没有想到以前成都的那个客户来电说要生产一个订单——3万套服装，但在价格方面要降些。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把一百多个人留了下来。2010年下半年，又相继来了一些小订单。凭着生产技术和质量上的过硬功夫，赢得了客户的好评，以前的客户又来了订单，公司像跌倒的小孩再次爬起来。我不知道2009年的那一场“金融危机”对我个人来讲是否应该感谢它？它使我在熔炉中炼成钢。如今公司又拥有了500多人，产品销售欧美、港澳台、内地。

2011年中秋节，为了给不能与家人团聚的员工过个快乐的中秋节，我举办了公司有史以来的厂庆聚会。为了搞好这次厂庆，我吩咐有关工作人员搞好5S活动。头天下午，我叫清洁工阿姨把放在爸爸办公室里很久的一个破损纸箱拿去报废仓库，爸爸回来发现那个纸箱不见了就问我，我说拿去报废仓库了，爸爸像掉了魂似的急忙拄着拐棍去报废仓库找。当我看见爸爸腋下夹着那个纸箱时我就问他，一个破损的纸箱还要来干吗？爸爸一句话没有说，低着头，两滴眼泪掉了下来。我长这么大没看到过爸爸流过一滴泪，今天一个破损的纸箱如此触动爸爸引起了我的好奇。当晚我直接问爸爸原由，在我的追问下，爸爸说出了这个纸箱的来历，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是他们在广东省恩平市锦江河岸捡来养大的。

爸爸说：“在1983年6月14日下午，你妈妈背着蛇皮袋在恩平县锦江河岸捡垃圾（那时恩平还没有改为市，是一个县），她看见一棵树下有一个纸箱，见四周没有人，她认为是个没人要的空纸箱，就想捡回去换几分钱，没想到打开纸箱里面却躺着一个婴儿，你妈妈就把你捡回来了。你妈妈把你抱回到我们住处的时候，一场暴雨来临了，据说那场暴雨都淹到了锦江河岸上，如果不是你妈妈，我想……”

爸爸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个年代，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在村里是要被人耻笑，被人看不起的。那时我是村里小学民办老师。为了避免别人的耻笑，我和你妈妈商量打算出外一边谋生一边捡个孩子来养，回去说是自己亲生的，所以我放弃民办教师一职和你妈妈跟村里的几户穷人家来到恩平县帮有钱人家种田。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肥肥胖胖的，后来原因没有奶水，只吃些米粉，你一天天消瘦，你妈妈和我都很心疼。在你8个月的时候，有一次你拉肚子，又发高烧，你妈妈想尽一切土办法都没有治好你，你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两天颗粒未进，第三天，我就去医院卖血救你。经过医院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说你可能没得救了，因为来晚了，没想到你还是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出院后我们回老家了，在乡亲们面前说你是我们亲生的。”

爸爸停了一下又说：“你知道我的这条左脚为什么残废吗？事到如今我不再隐瞒你了。在你升初中的那年家里很穷，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买漂亮的衣服，你上学穿的就是你堂姐的旧衣服，又宽又大，那些苦楚我当爸的在现在都难以用语言描叙。你要上初中了，我和你妈妈商量拿些包谷去市场卖了再给你买件衣服上学。那天在市场你看中了一件连衣裙，可那件连衣裙要十一块，你妈妈身上只有十块钱，可老板硬要十一块才卖，买不成回到家里你生气不吃饭。为了一件连衣裙却伤了你幼小的心灵，我看在眼里痛在心头。第二天，我跟你伯伯借了一块钱去市场把那件连衣裙买回来，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山凹时突然天空下起了大雨，山凹上的一堆泥石垮塌下来把我左脚压伤。回来后我没有告诉你，我以为自己晓得一些草药就胡乱包扎了伤脚，没想到两个月后脚不但没有好，而且肿得粗粗的，发炎流脓，你伯伯看我实在不行就送我去医院，医生说来晚了必须做截肢手术，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残疾人……那些年你在外打工寄回家的钱我们都把它存起来，想着你出嫁时要钱用，没想到你却和你丈夫说要开厂，所以我就把那钱拿出来给你，就当我这个当爸爸的给你的嫁妆吧。”

听了爸爸的讲叙，我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眼前一黑，卟嗵一声跪在爸爸面前，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直到我快三十岁了才知道自己身世，千言万语凝成一句：“爸爸，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哪怕我变得一无所有也要养您，孝顺您，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过完中秋节，我驾车带爸爸来到恩平市锦江河边，与爸爸记忆中的恩平相比，现在的恩平市变化很大。在恩平市锦江市场对面的锦江河岸那地方，我望着滔滔的江水，眼泪像缺堤般流出来。我恨，我恨生育我的那对男女。如果不是养育我的爸妈把我捡回去，也许我就被当年的那场暴雨淹死葬身在江中，我哭喊道：“妈妈……”无论我怎样呼唤，妈妈再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

作者：黎明渠，首发《江门文艺》2012年11期，责 编：谢荔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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