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2016年布克国际奖得主韩江

 

LiteraryHub的BethannePatrick专访韩国作家、2016年布克国际奖得主韩江...



韩江(Han Kang,1970-)


◇ Bethanne Patrick
○ 韩江
□ 秦传安/译
© 来源:Literary Hub

◇一部你最初出版于十年前的长篇小说获得这样大的成功是什么感觉?

○每当我写完一部长篇,不知何故我总是感觉到自己从中被放逐了。然而,部分因为这部小说在9年的时间里以不同的语言陆续出版,我依然觉得离这本书挨得很近,主要是因为这部小说与我最近的一部长篇《人的行动》缠结在一起。尽管这两部作品看上去大不相同,但我觉得它们是一对儿。

◇创作《吃素的人》的想法起初是怎么产生的?是一个意象么?英惠这个人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是一个女人变成一株植物的意象。我1997年写过一个短篇小说《我的女人的果实》,在那篇小说里,一个女人确实变成了一株植物。几年后,我在《吃素的人》中重新加工了这一意象,以更黑暗、更凶猛的方式。

◇你的小说中的事件和主题都极具威力:身体虐待和性侵,遗弃,自残,色情,等等。你的读者或批评家的反应是不是让你感到吃惊?例如,他们有没有紧盯着故事的一个方面而忽视了其他方面?

○我想这部小说有几个层面:质疑人的暴力,以及清白的不可能;界定心智正常与疯狂;理解他人的不可能,作为最后庇护所和最终决心的身体,等等。不可避免的是,不同的读者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更多地聚焦于不同的方面。如果我可以说一件事情的话,这部小说不单单是对韩国父权制的控诉。我想处理的是,我长期以来对这个世界上清白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的质疑,它夹杂了这样的暴力和美。这些是我写作这部小说时占据着我的头脑的普遍疑问。

◇在美国,我们往往会漏掉很多来自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学作品。我们对韩国的文坛和文学传统知道的肯定不多。你如何成为这些的一部分,或者不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韩国的文坛在某些方面不同于西方的文坛。比方说,它有着强大的诗歌和短篇小说的传统。大部分小说作者都是作为短篇小说作家开始他们的事业生涯。我自己就是从短篇小说(还有诗歌)开始的。我觉得,我对用韩语写成的文学作品欠下了很大一笔债,因为在文学上我是靠它长大的。还有,我能读到从很多语言翻译成韩语的文学作品,是不是外国的,没有任何差别。我依然这样。我只是阅读。

◇谈到韩国文学,如果我们确定首先读你的书的话,还有哪些作家我们应当了解?哪些类型的书?

○我们这里诗歌和短篇小说很强。还有一些优秀的长篇小说作家。林哲佑是我最喜欢的;我也很喜欢黄贞殷。

◇对你来说,翻译过程是怎么回事?和你的译者Deborah Smith是怎么工作的?

○Deborah通常在她完成之后把她的译稿寄给我,连同一些笔记和问题。我再把它连同我的回答和笔记寄回去。那就像一次没完没了的聊天。我确实很享受这个过程。我很幸运遇到了Deborah,一个令人惊叹的好译者,能够传达出细微和精妙。

◇哪些作家对你的作品有启发,为什么?

○对我来说,不容易指名道姓提到我所喜爱的作家,因为总是在变。我觉得还受到过视觉艺术的启发,或许启发更多。但对我来说,也很难点出具体艺术家的名字。(然而,我总是把凯特·柯勒惠支的一幅自画像挂在我房间的墙上,到哪儿都挂上。)

◇在《吃素的人》中,你的主要人物英惠的自我否定过程源自于深刻而残酷的经验,它导致了自己家庭中一些深刻而残酷的事件。在西方,我们在这样的情节中看到了希腊悲剧的成分。这个概念是不是影响了你的写作?如果没有的话,请解释一下。

○对于英惠,我只遵循一个女人变成一株植物的意象,这个意象是我26岁时出现的。我想,这本书的第二部分或多或少有传统悲剧的结构。我想处理的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人由于自身内部出现的裂缝而破碎和崩溃。我认为,这个内在的过程需要大量的细节来描写。这一章中我最喜欢的部分是这样一个场景:在“他”开车去见英惠的时候,他一直不停地对自己谈论死亡。对我来说,苦难是这个人物的核心。

◇一个批评家把这部小说称作“一部短篇小说组成的三部曲”。在这里,它被认为是一部长篇小说。这种区别对你来说重要吗?

○我认为这是一部长篇小说。三部曲或三联画,那是由三个独立的中篇组成。

◇尽管你笔下的韩国人物与世界上其余地区的女人肯定存在一些文化差异,但有一件事情是不变的:女人的身体如何被性别化了,被男人哪怕是通过简单的一瞥给撕开了。令人震惊的是,有一个人物被自己妻子没戴乳罩的乳头给迷住了,而与此同时,其他家庭成员却在大块吃肉。就女性主义的进步而言,韩国女性觉得自己站在哪儿?

○韩国非常快速地经历了很多变化,因此,在这里有很多东西变得有点像混血儿。至于女性主义的进步,统计数据表明,很多韩国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她们的事业上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这里1990年代有过一次女性主义的迅速发展,有人说,这个术语如今对公众来说听上去有点过时。然而,女人依然在奋斗,针对的问题要么是明显的,要么是隐藏的。关于韩国文坛有一件事情很古怪。自1990年以来,女性作家在数量上略多于男作家,如今,不管是读者,还是批评家,对于某个作家是男是女都不加区分了。这似乎是一个古怪的现象,因为韩国社会本身恰好相反。

◇我们已经谈了女人;现在该谈谈男人了,他们对这个故事来说极其重要。郑先生、父亲、志宇的父亲和J的声音全都截然不同。你能谈谈写这些人物时是什么感觉吗?

○正如我前面说过的,这部小说处理的是人的暴力,以及拒绝暴力的不可能。英惠为了抵制来自自身的兽性,而拼命地拒绝吃肉。此外,她再也不想属于人类种族,相信自己要变成一株植物。她的父亲是一个越南战争的退伍老兵,试图强迫她吃肉,这一暴力场面反复出现在第三部分。当医生们在精神病医院里试图给英惠喂食的时候,它反复出现在第三部分。冒着过于简单化的风险,我可以说同样都有(并拟人化了)和英惠的决心类似的暴力。

◇尽管仁惠对英惠的护理大部分出现在本书的末尾,但它实际上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吃素的人》几乎是一个倒叙的故事;通常,我们首先看到被损害的、伤残的人,但并不知道其背后的故事。你有何评论?

○在最后的部分,我不想描写英惠的死。我想以最后的场景结束这本书,在这一幕,仁惠以一种表示抗议的凝视,从救护车的车窗朝外看。我觉得,这一幕就是以一个人在这个混合了暴力和美的世界上的全部能量凝视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顽强与她睁开的眼睛作斗争,以我们生活中“现在”的同样的形式或方式。

◇最近,一个德国科学家写了一本很重要的书(尚没有被翻译成英语),关于树的一生,它们的社会网络或纽带,以及它们实际上多么生机蓬勃。对于树木和植物,你显然懂得很多。你是如何学习或研究这本书的这个方面?

○我肯定喜欢读那本书!我读过一些关于植物生命的书,很喜欢它们。然而,我并不是为了这本书而研究这一方面。相反,我偶然遇到了一个影像艺术家,并学习了他如何创作自己的作品(和我的这本书里的影像艺术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容),为的是写作《吃素的人》的第二部分。至于第三部分,我很感激能够通过一位医生的介绍探访一家精神病院。所有那些细节都帮了很大的忙。

◇从美国版的封面看,我们能够看出你这部小说和树根及扎根有些关系。给我们讲讲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讲讲根植于这片土地中的感情中的韩国经验。

○英惠是这样一个决心坚定的人,以至于她相信自己不再属于人类种族。她觉得并希望从人类中彻底连根拔起。以这样的方式,她相信她是在拯救自己,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实际上是在接近死亡。当然,在现实世界,她疯了,但对她来说,那是彻底的清醒。她试图通过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连根拔起,从而让自己扎根于这种极端而怪诞的心智健全中。

◇你接下来的作品是什么?读过这部小说的人会不会很快读到你的另一本书?

○我最近的一部长篇小说《人的行动》明年将会在美国面世。不久前,我写了一本篇幅很短的书,很难对它归类,是一种随笔兼散文的诗歌。预定今年6月在韩国出版。至于我的下一部长篇小说,我正在写另一部三部分组成的作品。我已经完成了其中第一个中篇,眼下正在写第二个中篇。由于我不想仓促完成这部作品,我要尽可能写得慢一些。


《吃素的人》英版和美版封面


长按识别二维码
个人微信号:bortzs


    关注 秦传安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