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D.诗选

 

H. D. (Hilda Doolittle,1886~1961),美国诗人、小说家,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1911年迁往伦敦,意象主义运动的重要人物之一。她对古希腊文学十分感兴趣,经常借用希腊神话和古典诗歌的题材。...

○秦传安 译


阿多尼斯
 1

我们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曾经死过一回,
我们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曾经历落叶的飘零,
破碎而弯曲,
在冬日的冰霜中
历尽磨难,宁折不屈,
然后,燃烧成金色的斑点,
重新点亮,
鲜脆的琥珀,金叶的鳞片,
那金片在太阳的炽热中
旋转,并重新焊接;
我们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曾经死过一回,
我们每个人都曾走过树木掩映的老路
发现冬天的树叶
在阳光的烈焰中如此金黄
就连林间盛开的繁花
也黯然失色。 2

供奉你的那座神庙
其正面上的黄金
不似这般金黄,
系着你凉鞋的金纽扣
以及从你那些精雕细琢的金锁上
剥下的黄金
都不似去年的落叶这般金黄,
你情人的脸上,
额头上和裸露的乳房上
所有锤过、打过、锻过的黄金
全都不似这般金黄:

我们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曾经死过一回,
我们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茕茕孑立,像你一样
配得上世人的崇拜。


欧律狄刻
 1

就这样你一眼把我扫了回来——
我本可以与活着的生灵一起漫步
在大地之上,
我本可以最终沉睡在活着的鲜花
中间;

就这样因为你的傲慢
因为你的无情
我被扫回了
那死去的地衣撒落之地
死去的炉渣落满灰烬的苔藓;

就这样因为你的傲慢
我终于粉身碎骨,
我曾不知不觉地活过,
几乎被人遗忘;

倘若你让我等待
我该走出了倦怠
变得心如止水——
倘若你让我与死者同憩,
我该已经忘了你
忘了过去。 2

这里只有火焰之上的火焰
以及红色火花之中的漆黑,
黑与光的条纹
变得全无颜色。

你为何要转过身来?
让我自己就这样重归地狱
就这样
被扫入空无。

你为何要转过身来?
你为何要回眸一瞥?
你为何要迟疑片刻?
你为何要俯身相向
脸上闪烁着大地表土的火焰
俯向我的面庞?

是什么掠过我的脸
带着你发出的光
以及你的一瞥?
你在我脸上看到的是什么——
是你自己脸上的光,
是你自己风采的火?

我的脸上能有什么可以呈现
除了这大地的反光——
从光所照亮的岩石上
那天然裂缝中透出的
风信子的颜色
以及天蓝色番红花的颜色
以及金色番红花鲜艳的表面
以及银莲花的颜色
那白色像闪电在脸上的脉纹中
迅速掠过。 3

来自大地边缘的藏红花,
那弯过大地锐利边缘的
野藏红花
所有那些挤进大地的花,
所有所有的花全都失去了;

一切都失去了,
一切都被黑色所覆盖,
黑色之上的黑色——
这黯无颜色的光
比没有颜色还要糟糕。 4

蓝色番红花的边缘
叠着边缘,
番红花,把自己的蓝色围在墙外,
那是大地表土的蓝色,
花的至深之处的蓝色——
已经失去的颜色;

花儿啊——
倘若我曾呼吸过它们的气息,
够多的气息,
多于大地的气息,
更多于大地表土的气息,
就该随我一道
从这大地之下走过;

如果我能从这大地上
抓起地上的全部鲜花,
如果我曾吸入
那金色番红花
和红色番红花的芬芳,
以及那初放藏红花的金色心脏,
全部金色的团簇,
全部浓烈的芬芳,
我就能勇敢面对失去。 5

就这样因为你的傲慢
因为你的无情
我失去了大地
以及大地之上的鲜花,
大地之上活着的生灵,

你曾走过光明
抵达
无情——

你有你自己的光,
属于你自己的风采,
无需别的风采。

然而一切因为你的傲慢
因为你的一瞥,
我要告诉你——
这样的失去无所失去,
这样黑色的恐怖
这样的缠绕、丝缕和陷阱,
这样的恐怖
无所失去。

地狱并不比你红尘
之上的红尘更糟——
不——也不比你的鲜花更糟
不比你光的脉纹更糟
不比你的风采更糟,
不比失去这些更糟。

我的地狱不比你的更糟
就算你从鲜花丛中走过
就算你与地上的生灵相谈甚欢。 6

背对那黑暗
我有更多的激情
超过沐浴在全部辉煌中的你,
背对那黑色
以及那荒凉的灰色
我有更多的光!

而那些花儿——
我要告诉你,倘若你
离开自己惬意的小路
转向地狱——
再度转身,回眸一瞥

我将沉入到一个
比这里更加可怕的地方。 7

至少我有自己的花儿
有我自己的思考——
上帝也无法夺走!
我有自己对存在的激情
有自己追求光明的精灵。

有了曾经的失去,我的精灵
深知这一点:
尽管背对着黑色我很渺小,
背对着无形的岩石我很渺小,
但地狱必定在我迷失之前崩塌。

在我迷失之前,
地狱必定像红玫瑰一样绽开
为的是让死者走过。


海伦


全希腊都憎恨
洁白脸庞上那静止的双眸,
她伫立之地
那橄榄般的光泽,
以及那洁白的双手。

全希腊都辱骂
她微笑时那苍白的脸,
当那脸变得愈发苍白时
对它的憎恨更深一分,
忧记过去的妩媚,
过去的恶。

全希腊都冷漠地看着,
神的女儿,生于爱,
美于冰冷的纤足,
以及修长的膝。

若要他们真爱这少女,
只有当她躺倒下来,
当她成为松柏间的一抔白灰。


忘川


没有皮没有革也没有羊毛
将你覆盖,
没有深红的帷幔也没有雪松
那细密的浓荫将你遮挡,
没有冷杉
没有松柏。

不见荆豆花不见金雀花
也不见河边的紫杉,
闻不到开花灌木丛的芬芳,
没有食米鸟的哀号把你唤醒,
没有朱顶雀,
没有画眉鸟。

没有情人的絮语和抚摸,也不见
情人的身影,你
该如何走过这漫漫长夜,要不是
那滚滚而来的满潮将你覆盖
没有问,
没有吻。


埃瓦德涅


在阿波罗的唇下我初尝
爱和爱的甜蜜,
我,埃瓦德涅;
我的头发是卷曲的紫罗兰
或风信子,风把它向后
梳过某块突起的岩礁;
我,埃瓦德涅,
是光明之神的伴侣。

他的头发令我唇齿清新,
就像番红花,
拂过我的脸颊,
就像厄洛斯的岸上的银水芹
一样冰凉;
在我的颏与喉之间,
他的嘴一遍又一遍滑过。

在我的臂与肩之间,
我感觉到他的头发轻拂而过,
我双手捧着那头发携带的金色,
当它们一遍又一遍游荡而过,
就像满满的一捧黄花。


丽达


在缓慢流淌的河流
与潮水交汇的地方,
红天鹅抬起红色的双翅
以及深红的喙,
在他柔软胸膛的
紫色绒毛之下
伸直他珊瑚色的脚。

透过那深紫色的
热度渐退的
夕阳和薄雾,
平射的太阳光束
用暗色的胸膛
抚摩着百合花,
用更鲜艳的金色
点缀它金色的鸟冠。

在潮汐缓慢涨起的
地方,
他漂进河流,
缓慢漂流
在芦苇中,
举起黄色的茸尾,
漂浮在
潮水与河流的交汇之处。

哦,帝王般高贵的吻——
别再让懊悔
也别让从前深沉幽远的记忆
破坏这极乐;
在低矮莎草茂密生长的地方,
金色的萱草
在红天鹅轻柔拍动的翅膀之下
在红天鹅热烈颤栗的胸膛之下
伸展和休憩。


海玫瑰


玫瑰,刺目的玫瑰,
花容损毁,花瓣凋零,
瘦弱的花儿,身形单薄
花瓣寥寥,

比独放于枝头的
一朵湿漉漉的玫瑰
更加珍贵——
你是从漂流中捞来的。

发育不良,花瓣细小,
你被丢弃在沙滩上,
你在大风卷起的
干冷沙粒中
被高高举起。

香料玫瑰能否
滴落这般刺鼻的芬芳
纵然花瓣已变得干硬?


符咒


现在就让那轮回把我们席卷来去,
我们不会挣扎;
某个地方,
在森林覆盖的岩架之下,
一棵野白梨
将会开花;

某个地方,
在岩石的边缘之下;
一片大海将会敞开;
潮水中露出的一块礁石
将会展现在珊瑚中,那是你,
展现在贝壳中,
那是我自己;

某个地方,
在田间的树篱之上,
一只野鸟
将放开粗犷的歌喉,
听啊,那歌声
将把这音符窒息。


墓志铭


那么,我会说,
“我死于活,
活了短暂的一瞬;”

那么,他们会说,
“她死于乞求
违禁的激情;”

那么,你会说,
“希腊的鲜花,希腊的迷狂
不断要找回

一个已死之人
循着
美妙歌声那迷失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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