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风研究 李开麟：饮尽苍生寂寞的大画家

李开麟先生的人生是静默人生，其人生故事之后散发出来的作品大气息，充满大写意，就如铁马金戈闪入伏枥老骥的艺术视角：笔墨简练、苍劲浑厚、气魄雄阔，正是回归了积贫而不愿积弱的豪迈人生气概……...

刚刚踏上人生与艺术之途的一刻，淞沪会战爆发了。这场战争摧毁了他的青春梦。

战火纷飞，战争惨烈，他只身从上海踏上回家的路，青春和梦想蓦然消失在上海的硝烟里。

回归平静乡村生活40多年！饮尽人生寂寞，“东岛烽烟燎夙愿，南归画笔误襟期。”

命运的阴差阳错，竟然折腾了近一辈子……

七屏山以南、东溪之畔，广东潮安磷溪一带，阡陌纵横，仙美村是远在磷溪大户刘姓以南的一个小乡村。乡村虽小，留下来的历史遗迹却耐人寻味。清代有一个显赫的北方将军定居这里，四进四落的“金吾第”将军府虽已奭废，仍可幻现昔年非凡气势。环绕村庄的金山溪，延伸了村里青年人的生活梦想。许多人沿着这条连接澄海隆都的小流溪，乘坐中国帆船——红头船，走进了南洋。100多年前，一个叫李开麟的青年在海外亲友的资助下却跟随一批批到上海求学的潮汕青年一道，开始他不平凡的人生。

一个秋意凉爽的下午，我在朋友逸品轩主人卫森的带领下专访了仙美村，并进入了李开麟的故居深度凭栏仰望。

金山溪环绕的仙美村，恬静而淳朴，静美的村庄给人小家碧玉的袖珍感。如今的潮汕农村，许多青壮年基本都踏出了村庄。村里的灵性之物，一定不停地在领略空灵、静寂的老屋和天籁。伴随依依的流水，令人想起一水连了天涯，远方又能怎样的生活？

遮天蔽日的古树，错落有致的古民居，仿佛在回味昔年仙美村那芳华的气场。李开麟自幼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

1921年，13岁的李开麟考入五年制省立韩山师范图音科，国画师从著名画家王显诏先生，音乐师从潮州儒乐名家丁思益先生。暑假期间，他先后三次到了上海，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他学习国画，并进入上海美专插班读书，师从国画大师王个簃（“吴派”吴昌硕关门弟子）、诸闻韵、诸乐三及时任“上海美专”校长的国画大师刘海粟先生，由此成为王个簃先生的得意门生。1936年在上海美专中国画系毕业。李开麟擅长写意花鸟画，在当时画界就初露头角。1937年，其作品《荷花》等被刘海粟选送参加全国美展。同年毕业后留校任国画系主任王个簃先生的助教，担任上海美专中国画花鸟画教师。假如沿着这条艺术与教育之路走下去，李开麟便是春风人生。偏偏命运多舛，这一年8月13日，淞沪战役爆发了……

李开麟与同窗、同住租房的潮汕籍同学陈大羽陷入了战火纷飞的一阵阵迷茫中。上海美专此时被迫关闭。李开麟和陈大羽离开了上海，回到了潮汕的乡村。陈大羽后来又到青岛投靠亲戚去，同学俩劳燕分飞。李开麟回到闭塞的乡村，这时到处都是战火，他回到了从前的地方，过起比从前更可怕的生活。家徒四壁，昏暗的灯火，闭塞的信息，艰难的生活，李开麟在这“与世隔绝”的农村中生活了41年。白天，他要到田间地头劳动，挑粪、挑水、种庄稼，依赖这种原始的农家生活养家糊口，他不再是一名艺术学校的教师，不再在大上海，而是在偏僻的南方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命运就这样捉弄人。

一张捡到的破旧报纸，或许可以是李开麟展开的花鸟“宣纸”，他只能凭此宣泄生活的无奈。为了养家糊口，1971年他到枫溪瓷厂当瓷画工，当年的瓷盘、瓷碗、陶瓷工艺品，都是“手工”描绘，或是按画师的画稿临摹。李开麟一丝不苟进行了“创作”，这些不具落款的“作品”大量地流入社会，给那些“鉴宝”的人提供研究的背景。

“晚年厝居僻壤，家藏粪挑，面对破壁，没有一页报章杂志，没有社交圈，更谈不上接触所谓‘艺术思潮’”，“他的艺术状态无疑是一种‘原发’的冲动，这种与西方艺术观念的不谋而合，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曾松龄，广州美院教授）。

在这样的乡居生活中，李开麟不忘初衷，潜心作画，他的画作以及后来复出后在乡村筑建的小屋，画满了自己的作品。















我在李开麟故居里看到他亲手画上的“门楣画”，这是一组拿不走的、不经鉴宝的名家国画，铭记在他的故居中……他的作品落款“金山溪人”，不名自己名字，似是对乖蹇命运的诉说！

乡里祠堂“李氏家庙”至今还收藏着他的花鸟国画作品。可惜没有保护好，画作多年受阳光曝晒，早已褪色，甚为遗憾。

他的画笔，飘着薰风，那充满着田园气息的花卉、鸟禽似是在农舍中隐逸并酝酿出来的。我对这位长厮守于寂寞乡村、饱经沧桑、心怀阔达世界的一介儒生深表敬意。在几十年的人生辗转中，尤其是长期生活在贫困的农村，生活的劳累，精神的压抑，能焕发出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关情谈何容易？这是“固守”者最为难得的大美精神！

1978年，李开麟的命运才有了转机。如果说人会期待的话，这样的期待实属残酷。在他七十古稀的时候，他才重拾了青春梦，出任了岭东（潮汕）专职画家。这一觉犹如梦中……所有的岁月远去了，褪色了。42年后他与陈大羽同窗好友重逢于汕头。

沧桑岁月犹如炼狱。那年的上海美专同班同学陈大羽同是古稀之人。他们那时一起读书、一起作画，一起面对上海滩的风起云涌，人生如能感受老气横秋，在他们此时此刻来说便有千百种荡气回肠……命运对一个好端端的人植入了落魄的“运程”之后无异是一场摧残！对李开麟先生的命运观瞻我如是感觉着，幸好有一场喜乐的际遇“重逢”，幸好有好因好德集聚的好果，幸好有老气横秋喷射出来的橙色夕阳！

英才归来，气势如虹。李开麟晚年，迟来的15年艺术年华他倍加珍惜。他任职汕头画院专职画师，与刘昌潮、王兰若、陈望、谢海若、吴芳谷等粤东画界名家一起，挥洒着南国美术灿烂的光华。1983年李开麟举办个人画展的时候，艺术大师刘海栗、王个簃、娄师白等为画展题字题词。画作入选全国花鸟画展，王羲之博物馆收藏了他的作品。1989年李可染大师在中国美术馆端详过李开麟的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行文至此，不禁对什么是“怀才不遇”、“命运不济”表示深深的理解。假如岁月可以重来，李开麟的艺术之路真能提前10年、20年呢？真感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此年李开麟已经是81岁的耄耋之年了，此次的北京他没有来。李可染大师对着参加展会的人问：此人在世吗？唯有其“水墨荷花画潇洒出尘，存真守朴、花鸟画简约拙重，遒劲畅逸，生动隽永”的入耳声声流芳后世了。

命运可以阴差阳错，也可以柳暗花明，但是半生期待实在太长久了，他令更多的人失去毅力、失去意志而一笔勾销从前的兴致。但李先生一生坚持，几十年如一日，一旦复出，如宝刀出鞘。

在人生最低落时期的1975年，他写下了这首令人为之扼腕痛惜的时运篇章：

负笈申江几岁时，机缘有幸遇良师。

存天阁内研六法，禅瓮轩头洗砚池。

东岛烽烟燎夙愿，南归画笔误襟期。

年来复起又问道，信口何曾作凭依？李先生的人生是静默人生，其人生故事之后散发出来的作品大气息，充满大写意，就如铁马金戈闪入伏枥老骥的艺术视角：笔墨简练、苍劲浑厚、气魄雄阔，正是回归了积贫而不愿积弱的豪迈人生气概。这种与生俱来的真朴颠覆一切做作，与画界后来的商贾气凝重、浮躁炒作、廉价的“大师秀”，判若隔世。

我敬仰之！

李开麟（1908年-1995年），别号：藕堂，金山溪人。广东潮州人，中国当代大写意花鸟画家，美术教育家。他的作品渗透古法又能独辟蹊径，自创一简二拙，自言“衰年变法”，清标拨俗，诗、书、画、印均造诣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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