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驻马店人_【郑北周】

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

所以直到今天，宁少再也没提过自己是驻马店人。

你是不知道，搁十年前那会儿，宁少哭着喊着说自己是驻马店人。

有好几次，宁少喝多以后，信誓旦旦地非要带C姑娘去驻马店寻根。

但C每次都无奈地举手投降说，好好好我信你我信你。

其实宁少到底是哪儿的人，我现在也有点儿搞不清楚。

宁少最引以为自豪的是他的卧蚕。

我说操，你那明明是眼袋。

宁少提高八个分贝，拿着手指在自己的眼前点点点说，妈的，你瞎啊？

我说，你慢点，别一会儿真戳瞎了。

宁少气得转过头去，在街边的玻璃幕墙上继续扒拉着眼，寻找他的卧蚕。

其实在帅这一点上，我们对宁少并无争议。

但令人无法容忍的是，他恨不得把帅字拆成一百零八划：一划是九头身，一划是大长腿，一划是胸肌，一划是腹肌，一划是高鼻梁，一划是卧蚕眼……这样见天儿拆着说自己帅的，你能忍不？

如你所猜，这当然不算是最过分的。

好吧，还有一点更没争议，那就是宁少还是个富二代。

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富三代。

但宁少说，操，都说富不过三代，好像我多败家玩意儿似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并且交口称赞他的自知之明。

实际上宁少倒不算败家。

我们认识他第一天开始，他口袋里永远只装半包烟，还是10块钱一包的红旗渠。

我们对此深恶痛绝。总是不经意提醒宁少，你家柜子里的中华别生霉了啊。多可惜。

宁少乜斜我们一眼说，去死。

这么说，倒不是宁少真抠，主要是他爹抠——他爹不让他抽烟。

宁少的爹，也就是我们的宁叔，是整个郑州最大的药企连锁集团老总。

宁叔低调，比宁少还低八个分贝的调。

走哪儿都是一双宽口布鞋，偶尔换双五块钱一双的塑料人字拖。

但三年前，宁叔摊上事儿了。想低调都不成。

十几年前他们集团推出的一款黑花龙草水饮料，突然一夜走红。网友们爱这款黑暗料理般的饮料真是应了一个词：求之若渴，十几年卖不动的祛火凉茶饮料，一夜之间供不应求了。原因倒是很简单，宁叔觉得反正也一直卖得一般，不如捐给非洲缺水地区一些。

这么着，新闻一出来，可就炸了窝了。

网友纷纷表示，此生不尝龙草水，喝尽茅台也枉然。

但其实这款神水，不过就是提取黑花龙草的成分，添加菊花冰糖的普通祛火饮料。你问什么是黑花龙草，说出来吓死你，就是农村田埂上，一薅一大把的刺马葶草啊。这种草是蛇的最爱，蛇蜕皮时都喜欢趴在刺马葶草上。这种草开黑花，所以洋名就叫黑花龙草。至于喝起来的味道，人生忘情水吧。

宁叔喜忧参半，喜自不必说。

忧的是，自己再也不能穿着人字拖在人民公园打太极了。

有一次宁叔请我们吃金钱豹，一筹莫展地说，孩儿们，你们可千万别传说我是谁谁谁啊。

我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

自打那儿以后，宁叔就一门心思想退休，找宁少谈了无数次，接班吧儿子？

宁少宁死不屈。

我们都知道，宁少的志向是开一家洗浴中心，能打牌，能洗澡，能聚餐，能捏脚。

我们就劝宁少，接了得了，白花花的银子，傻逼了不是？

宁少说，我这么帅，干嘛要干那么低调的事情？

我们听完后，纷纷表示要干死他这个驻马店人。

回到十年前，宁少也没打算接他爹的班儿。

那会儿我们刚从天大毕业，对啊，天津大学。卫津路上的那个，挨着南开的那个。

有什么可低调的，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找工作时人问我们，哪儿毕业的啊？

天大。

天大？你咋不说是地大的呢？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大江南北什么都不怕……

妈的，这不正经的HR还唱起了《香帅传奇》的主题曲。

我们灰溜溜地出来，忧伤得像一只羊驼。

宁少气急败坏地说，妈的，非逼老子接班吗？

我们那会儿并不知道他的背景，只知道他家境优渥。

于是就说，咋，回家修地球啊？

宁少没好气地白了我们一眼说，信球蛋。

大概没晃荡多久，我们就各自找了个差不离儿的工作。

彼时我们早已跟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劳燕分飞。在偌大的郑州，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抒情，于是成天混在一起打台球扎金花，纬一路上泡泡吧。很显然，宁少买单的多。

真要说起来，宁少当年除了抽烟抠，其他倒还挺大方。比方说，我们其他三个都没着没落的时候，偏偏是他一个房子比女友还多的人租了个大三居。

宁少的原话是，不想跟老爷子怄气，成天就知道叨叨接班，出来住清静。

我们那时候竟然都信以为真。

所以这就说到问题所在了，他真的房子比女友多。

据我了解，宁少在大学才开窦，半年不到就吹了。后来沉迷于传奇世界，也不想女人的事儿了。这么一来，毕业后他就开始忧伤。认为自己骨骼清奇、自称北环吴彦祖，却始终没对象。

这哪儿成啊。我们说。

不成。找一个。宁少清了一杆，把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真迟了。姑娘倒是多，问题是没大学那会儿下手方便啊。

宁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请了不知道多少姑娘吃饭，一个也没处成。

我就劝宁少，你这套路不对。

宁少说，咋，吃西餐不中？不排场？

我说不是这个。

宁少说，咋，我这帅得不中？不排场？

我说也不是这个。

宁少说，咋，我这穿得不中？不排场？

我们三个实在受不了了，纷纷表示：不如我们杀了这个驻马店人。

但是问题还是要说，宁少把妹自称有个诀窍，但其实是个败笔。

你且听，保准笑掉你大牙。宁少只要一攀姑娘，必然千篇一律的套近乎。

姑娘1：你老家……哪儿的？

宁少：先说你哪儿的。

姑娘1：我老家安阳，汤阴的。

宁少：哇哦，好巧，我林县的。

姑娘1：啊？这么巧吗？

宁少：我的天呐，这么神奇吗？

姑娘2：你老家……哪儿的？

宁少：先说你哪儿的。

姑娘2：我老家洛阳，偃师的。

宁少：哇哦，好巧，我孟津的。

姑娘2：啊？这么巧吗？

宁少：我的天呐，这么神奇吗？

姑娘3：你老家……哪儿的？

宁少：先说你哪儿的。

姑娘3：我老家信阳，固始的。

宁少：哇哦，好巧，我淮滨的。

姑娘3：啊？这么巧吗？

宁少：我的天呐，这么神奇吗？

姑娘4：你老家……哪儿的？

宁少：先说你哪儿的。

姑娘4：我老家南阳，唐河的。

宁少：哇哦，好巧，我方城的。

姑娘4：啊？这么巧吗？

宁少：我的天呐，这么神奇吗？

姑娘5：你老家……哪儿的？

宁少：先说你哪儿的。

姑娘5：我老家濮阳，南乐的。

宁少：哇哦，好巧，我范县的。

姑娘5：啊？这么巧吗？

宁少：我的天呐，这么神奇吗？

所以你看，宁少套近乎的方式真是让人悲伤。

但是宁少乐此不疲之际，还真就靠这个迎来了真爱。

终于，宁少等来了他的C姑娘。

姑娘C：你老家……哪儿的？

宁少：先说你哪儿的。

姑娘C：我老家驻马店，驿城区。

宁少：哇哦，好巧，我遂平的。

姑娘C：啊？这么巧吗？

宁少：我的天呐，这么神奇吗？

然后就这样，C相信宁少是驻马店的，并且看似要长久地处下去。

我们那会儿也特仗义，主动给宁少找了一个一居室，帮他搬家。

宁少说，妈的，一群白眼狼。

C不明就里，就说，宁儿，人家帮你搬家，你还骂人家，太不仗义了。

宁少哭笑不得看了我们一会儿，突然吼道，妈的，我要杀了你们。

C吓了一跳，发现是个玩笑后，那小手挥舞得，跟个机器猫似的。

宁少有空没空就交代我们，千万别整漏了啊，我是驻马店人。

有好多次，聊起驻马店的风土人情，宁少显得特别吃力。

C就说，切，感觉你一点儿也不像驻马店人，你没骗我吧？

宁少立刻跳起来说，我他妈绝对纯种驻马店人，不信，现在咱就回驻马店，我带你去看我家老屋。

C一脸嫌弃地摆摆说手，好好好我信我信，激动个啥呢。

说真的，宁少对C姑娘是真的动了情的，结婚的话，基本全天候没问题。

说时迟，那时也不算迟了，刚处了大概一年多。

宁少和C姑娘于是就准备结婚。

去驻马店见准岳父母的时候，准岳父就问宁少：听说你是遂平的？

宁少已经无比顺溜儿地脱口而出，是的，叔叔。

准岳父就说，遂平哪儿的啊？

宁少有点儿慌，镇定了下说，县城的。

你在县城上的学？准岳父继续问。

呃……不是，我小时候就搬郑州了。宁少长舒一口气。

哦，那你爸以前是干啥的？

我爸啊……卖药的，在县城卖药。宁少觉得这老头好烦。

在哪儿卖你知道吗？这老头要逼死人的节奏。

哦，就在县人民医院门口那个大药房。宁少有点儿不耐烦，应付道。

你爸叫啥？老头穷追不舍。

……宁高乐。宁少顿了下说。

胡说！老头一下子火冒三丈。

宁少吓得不轻，站起来有点儿不知所措。

C从厨房跑出来说，干啥呢爸？

老头说，妈的，我就没听过有姓宁的这么一个人。再说了，药房在医院门口吗？胡说！

C走过来看着宁少说，我爸以前是遂平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前几年才调回来。

这下宁少彻底懵逼了。

就这样，这事儿，吹了。

C后来来搬东西给出的解释是，她爸就不能容忍撒谎的人。不诚实。

我说靠啊，这是你结婚，又不是你爹。

C说，我更烦撒谎。

我说这无伤大雅的，属于善意的谎言啊，当初不也是为了拉近距离才骗你的嘛，再说了，宁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

C说，一个谎后面，就需要一千个一万个谎来圆。说来可笑，到现在他也没跟我说过他家到底是哪儿的，干嘛的。

我说结了婚什么不都知道了？

C说，跟骗子结婚？

我怏怏地不再说话，特想跟姑娘叮嘱一句：宁少这般纯情少年，错过了你可别后悔啊。

但后来想想，算了。人各有志吧。

后来的后来，也算有过撮合或争取，但宁少终于也没能跟C破镜重圆。

两年前吧，不再年少的宁少终于接了他爹的班儿，也门当户对地结了婚。

有一次我们喝完酒后有点儿怀旧，一帮人坐在包厢里玩狼人杀。

玩到后来，宁少喝得有点儿多，兀自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们没管他，减一个平民继续玩儿。

后半夜，熟睡中的宁少，突然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喊道：

杀死那个驻马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