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语的互相伤害_【郑北周】

那么，不如我们去决斗吧。...

连续吃了一个月的阿莫西林之后，我终究还是放弃了。

根据这颗牙的疼痛症状，我深觉它迟早要玩完。于是我频繁地以这颗偏门牙的性命向朋友们保证：你放心，下个月我一定请你们去红馆敞开燥一把，食言的话我主动废掉一颗偏门牙。

那正如你所知，我的这颗偏门牙，特别地争气，喏，前两天它识相地自杀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周知那些蠢蠢欲动的朋友，红馆会所也很识相地玩完了。

据说是被警察晚上十点突击干掉的。我就觉得，警察们真是清纯啊，你要让我去查，我肯定选择凌晨去端窝。一个朋友后半夜心有余悸地在群里汇报情况，并发自肺腑地感谢警察，说我们警察真是人民公仆啊，不愧是一心为民，我们节目还没开始呢，警察就进来了。难道和谐社会还不让唱歌吗？哈哈哈哈。

第二天我就特别真诚地在群里给他们道歉。我说哎呀你们也看到了，红馆是去不成了。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司机还有很多窝点，但是很不幸，我那颗疼牙已经自杀了。所以真是抱歉啊。你们有本事来打我啊。

这帮人之前大多混迹在郑州，后来散落在广州、南宁、合肥、苏州、上海、北京等地，一直咋呼着要故地重游，一致拥护我尽好地主之谊。早些时候这些人是想来光顾皇家一号，但是他们身未动，号已灭。后来他们又盯上了红馆，说是一定要趁早来，避免上演皇家一号的悲剧。

说时迟，那时还真是迟了呢。

这下我终于长舒口气，要不然，光机票就够我喝一壶了。

想想还是很激动呢。你看，机智如我。

我说哎呀你们看，我的牙真是死得其所啊。

然后我就被踢出群了。

等我再被拉进去的时候，这个群的名字就改成了：沉默不语的互相伤害。

群里斗图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一整套持剑砍人的表情包，还收藏一系列其他群友见不得人的或猥琐或青涩或丑爆总之就是拍瞎了的照片。

本质上这个群也是个互相拆台的群。虽然此前叫沉默不语的砰然心动，但鉴于群主过于自恋，所以除了群主，谁也没有砰起来。我本来试着砰了几次，但群主火眼金睛，看苗头不对，果断贴出了我大量的青春期照片。然后我就只剩下砰砰地捶桌子砸手机。

这倒无妨，就如我们看相声一样，捧逗之间永远都在互相拆台，那是名正言顺地互相拆台，互相挤兑，互相伤害。因为老祖宗立的东西在那儿杵着：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都是彼此相熟颇显真诚的一种套路，大家乐呵乐呵得了。

仔细想来，与这种大张旗鼓地互相拆台相比，沉默不语的互相伤害显然让人猝不及防。

倒不用去类举胡适跟鲁迅如何互相抄底，梁思成、金岳霖和徐志摩互相拆台的事儿，眼摸前儿的也不少。朋友间的搂脖quo啊，同事间的暗地斗啊，夫妻间的互相薄啊，说是内讧，其实谈不上，更合适的表述就是，沉默不语的互相伤害。

仁波切的说法是，哎呀人生这么短，争个甚，斗个啥，忍一时，退一步，好生着吧，积德呢。我记得蒋方舟有一句说在别处的话，放在这里特别通透：可是，人生是多么的长啊，长到任何一种陪伴，都让人觉得寂寞。

那么好啦，寂寞就会胡思乱想，也会胡作非为。江湖嘛，谁还没有个老子天下第一的欲望呢。有些事关人品，有些存在误解，但绝大多数都是寂寞惹的祸。这种寂寞，当然是更广义的寂寞。简单说大约就是，我和你在一起，你不懂我，那么这种“陪伴”就让我寂寞。

排遣寂寞的办法有很多，也有人自杀，但更多是他杀。

我们总喜欢拿李宗盛和蔡琴的柏拉图爱情讲故事，也对茨维塔耶娃给里尔克写了一辈子情书却终生未见津津乐道，更是经常把阿伦特和海德格尔的重逢当作谈资，但这种在各大仁波切论坛风生水起的段子，谁又真正知道背后拉屎屙尿的事实呢。我倒不是说这种理想主义不存在，而是在既定的语境里，它们更多是被拿来虚晃一枪，至少是不中要害。

你看人家普希金和莱蒙托夫，咱别磨磨唧唧的，有本事出来决斗啊。尽管背景重重，但这种光明正大的争斗，多少还是干脆利落的。

最瞧不起的就是胡兰成，背着张爱玲去找了护士小周姑娘，这张爱玲哪能受得住啊。千山万水地找了去，说你大爷的，当初你娶我的时候，说什么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就是你给我的安稳？给个痛快话，二选一吧。胡兰成嘤嘤噎噎地说，我待你，天上地上，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拾的话。

胡兰成就是典型的不动声色的伤害。完了还逼逼一堆大男人主义的理由。

想起张爱玲在后期的作品里对胡兰成含沙射影，也算是一种迟来的还击吧。

现在流行套路说，让人觉得万事都有阴谋。这样不好。虽然屡屡被人说成是北周仁波切，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哪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争执啊。又不是中南海的水。能有多深呢。你们之间顶多横着一条小河。即便船翻了，也不至于淹死人。

牙疼的套路虽说看似鸡贼，但谁也没当真。来了咱不去红馆，至少烩面管够。朋友间无非是互相帮衬、酬酢往来，攻讦和揭短都限定在小圈子彼此作乐。同事间就更犯不上了，你来我往的，就事论事，真想炼成小人得志，估计你那两下子还太嫩。夫妻间呢就是个度了，说多了也都了然无味，自个给自个晾了起来，除非你压根就不想把这日子给过下去，要不然你成天刻薄给谁看呢。

大多数的我们，害怕寂寞，对孤独也没什么好感，所以不如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诚。

《消失的爱人》里尼克对艾米说，我爱过你，可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有互相折磨，互相控制，这有什么意义呢？艾米却回答说，这就是婚姻。电视剧《手机》里费墨对严守一说，对女人，不能交心，交心之后是交代，交代之后是无法交代。王朔阐述的更直接，人和人之间还是不要互相了解过于透彻的比较好，要不然只会横生误会。

听上去特别让人炸脑袋，在语境中已至极端。不过说到底，猜疑和刻薄本身不正是一种沉默不语的互相伤害么？哦，我好像听说，新近的法律上管它叫，冷暴力。

文艺作品里的阐述都来自生活。所以不管我仁波切多少鸡汤，都安利不了现实中的鸡毛蒜皮。调过头来看，要伤害，还是先告知一声吧。

微信上有个表情包特别好，有人举着一把剑说，后退，我要开始装逼了。

其实此情此景，更应该改成：后退，我要开始伤人了。

不过现实中，如果真有人风风火火跑来告诉你说，妈的，我要开始搞你了哦。

确实也挺傻的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