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史诗》和《苗族古歌》对《天问》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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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新宇

据苗族学者苗青先生考证，湘西《苗族史诗》，是湘西苗族人民历代相传的珍宝，包括己翻译整理和未翻译整理以及尚未挖掘的有好几部。虽然由于地域差别，各地流传的史诗各有各的特点，但在追叙本民族历史的源流方面，内容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其中以《鸺巴鸺玛》最为完整丰富，也最为感人。鸺读休，是一种猛禽，又叫枭，可见苗蛮集团是以猛枭作为本民族的图腾。而创立有苗国的元勋驩兜，传说他就是人面鸟喙有翅的怪物。

据《湘西苗族》一书介绍，《鸺巴鸺玛》全诗主干部分长达五千多行，共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创世纪，即开天辟地、射日射月；第二部分是长途大迁徙，即跨江跨湖、涉水爬山；第三部分是定居，即立宗立祖、立村立寨。

人类古代社会，最早是个什么样子？远古苗民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在《苗族史诗》创世纪里是这样描写的：

从前天上云昏昏，古时地上黑沉沉；

伸手不见五指，移脚难走五分；

白天黑夜分不清，春夏秋冬分不明……

这样，

地上才做土秤石秤，天上才造日秤月秤；

地上去称果酥果尖（地神），天上去称果松果打（天神）；

才定一十二个太阳来照晒，才定一十二个月亮来照明。

太阳照得太凶了，月亮照得太狂了；

树木枯干了，青草枯尽了；

岩石溶成岩浆了，草木晒焦成灰了；

地上的人坐不得了，天下的人住不成了。

阿剖（阿公）果酥，才来射日射月，

阿剖果尖，才去砍日树月树……

传说古时候的太阳和月亮是生在树上的。日树月树很高很大，从地上一直长到天上。太阳和月亮是长在树尖尖上的。阿剖果酥和阿剖果尖两人爬到日树月树上面去砍日砍月。可是，他们砍了又长，长了又砍，总是砍不掉。之后，他俩商量用弓箭来射日射月。可是，射了又长，长了不射，总是射不完。最后，阿剖果尖留在树上，坚持砍日砍月；阿剖果酥下到地面，坚持射日射月。他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上下互相配合，坚持战斗，终于取得了胜利。

只留下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以后，太阳和月亮互相称王称霸，争夺天下，终于打起架来了。打来打去，碰在一块，天垮下来了。这样又分不清白天、黑夜和天上、地下了。于是，人们又重新开天辟地。史诗继续说道：

阿剖盘古又来开天，阿剖南火又来辟地；

才打死朋苟大王（最凶恶的鬼怪），才杀掉朋苟老鬼。

剥来皮子拿做老天，削来肥肉拿做白云；

眼晴拿做月亮星星，皮毛拿做茵茵草坪。

……

四根骨头拿来撑天，四根筋带拿来托云；

撑四方的青天，顶四面的山岭……

这样，日月才分清，春夏秋冬才分明；

太阳才生在白天，月亮才生在夜晚；

太阳穿起红蟒，月亮穿起黄袍；

天上才有星星，地上才有园林；

天上才有光亮，地上才有光明；

天上星星千千万万，地上山岭无穷无尽……

这是一部惊天动地的史诗，从侧面反映了人类创世纪这一伟大主题。它的最大特点是充满着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真实地反映了人类先祖对自然现象的初浅而朴素的认识。

《苗族古歌》长达10200多行，全诗分为四部分：

一、创造宇宙：开天辟地；运金运银；打柱撑天；铸日造月；射日射月；呼日唤月

二、枫木生人

三、浩劫复生：洪水滔天；兄妹结婚；打杀蜈蚣

四、沿河西迁

太古时候，还没有天，还没有地，没有花草树木，没有虫鱼鸟兽；也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忽然来了一批神人，一个跟着一个的摩肩接踵而来。

这些神哪个生来最早，它来造天造地和造人造鬼呢？古歌开头就这样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悠悠太初年头份，最初最初古时期；

天上还没有造就，地上还没有造成；

没打银柱来撑天，没造日月来照明；

什么都还没有造，不知生些什么好……

哪个才是最聪明？哪个才是生来早？

云雾也是很聪明，云雾才生来最早。

云雾生来最早么？说来云雾还太小。

水汽也是很聪明，水汽才生来最早。

那个水汽是聪明，可它住得太远了！

……

最聪明是哪一个？是哪一个来最早？

他来造天和造地，他来造鬼和造人……

天刚生来的时侯，地刚生来的时候，

究竟天有多么大？究竟地有多么宽？……

哪一个是聪明人？哪个走过来丈量？

量了天地两大块，天上哪块宽极了？

地上这块宽极了？……

究竟哪个热心肠，狠狠擎着天向上？……

先前什么柱撑天？先前什么撑住地？……

从前还没啥模样，拿什么来做模样？

才能拿来造月亮？铸造云坡的太阳？……

拿什么来箍月亮？箍得太阳牢又牢？

箍得月亮牢又牢？……

什么树子是好汉？它长大了造弓箭？

去射天上日和月？……

射落十一个月亮，射落十一个太阳，

还剩一个金太阳，还剩一个银月亮，

藏到哪里去了呀？

在苗族先民的意识里，水汽和云雾是宇宙中生来最早的物体，而又说水汽虚无飘渺，不是它来造天造地和造人造鬼。问来问去，闹不清这是什么逻辑。

溆浦也有一部《瑶族史诗》，需三天三夜才能唱完，该县北斗溪乡的瑶族老人杨廷安就曾唱过一次，遗憾的是，这部浩大的《瑶族史诗》没能用文字记录下来，这位老人也于2004年去世。溆浦县民族事务办公室的瑶藉负责人奉锡联先生极为痛心，并在全县瑶族村寨进行搜集，结果未发现有人能够唱得下去。好在搜集到一首《瑶族源流歌》。在这首《瑶族源流歌》里，瑶族的先民们，也对天地宇宙和人类创世纪有着丰富的想象：

混沌初开无日月，昼夜不分黑雾连，

天官后置十二月，日头升起无夜间；

……

寅卯两年天大旱，四海龙潭水无源；

深山林木枯焦尽，千精百怪妖翩翩；

芭蕉树茎吹出火，水底青苔自冒烟；

四面八方无生路，黄龙滚滚腾上天。

天上雷神有五帅，半天举火踏雾旋。

碰上人间发果老，捉住雷神锁人间。

雷神锁在铁仓里，喊天叫地泪涟涟。

全靠伏羲兄妹俩，开仓放了雷归天。

雷神腾云上天去，拔牙酬赠伏羲仙。

伏羲挖土把牙种，三朝苗青花又鲜。

四角龙门通天响，龙门塞死水满天。

世间凡人都淹死，伏羲兄妹存人间。

洪水淹天七昼夜，放开龙门倒海干。

洪水终有消落日，眼观天下无人烟。

悬崖岩岭依旧在，没有昔人在人间。

伏羲兄妹在人世，兄妹商量配姻缘。

伏羲兄妹天上赐，梅木树下把姻联。

金花传粉身有孕，十月怀胎人不见。

生下冬瓜一大个，切瓜撒籽人身现。

撒上高山是瑶民，撒到平地百姓添。

四百昼夜为一年，一月就有四十天。

阴府不对阳间事，日月过天不见面。

五谷神王来救世，分赐粮食到人间。

生出粳禾十二种，撒到天下九洲圆。

劈山造田开沟渠，塞河引水润禾田。

年来岁往勤耕种，远古流传到今天。

远古世人无衣着，金骨叶子将身掩。

时忧时愁度光阴，喜怒哀乐概由天。

溆浦巫傩文化对天地演变、人类起源也有着许多传说故事，至今仍在民间流传。

溆浦还流传蛇老师用稻草捆太阳的传说，蛇老师是法力无边的巫师，古时上天变化无常，要么一连几个月太阳，滴水不下，旱得草木枯死，颗粒无收；要么几个月不见太阳，天天下雨，洪涝肆虐，人民无处藏身。蛇老觋便用稻草捆住太阳，要它怎样就怎样，从此天下风调雨顺，再无旱涝之灾。这个神力无边的蛇老觋是双井镇神塘冲人，村子里还有纪念蛇老觋的神庙，流经村子的溪水就叫蛇溪。

在第一章里已详细论叙过，瑶族和苗族是同一个祖先，从这首《瑶族源流歌》里，我们可以看出，槃瓠既是苗族的祖先，也是瑶族的祖先。那么，溆浦从远古开始，一直作为瑶族和苗族的重要聚居之地，我们不难想象，屈原身居溆浦期间，这些苗族和瑶族的歌谣史诗、传说故事，必定对屈原的《天问》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们再来看《天问》，屈原在这首诗中一开始就围绕创世纪，用22行的篇幅，对宇宙的混沌初开、开天辟地的形成、日月星辰的来历进行发问：

试问：那远古开端的形态，是谁把它传述下来？

上下混沌天地还没有形成，又根据什么办法去考察？

宇宙一片浑沌暗昧，谁能够考究明白？

大气弥漫无形象，根据什么辩认出来？

白昼光明黑夜暗，为什么这样分明？

阴阳二气结合产生万物，它们谁是本原谁是化生？

圆园的天盖有九层，是谁把它度量和经营？

这是何等的大工程，当初是谁把它创造完成？

枢纽上绳子拴何处？天的顶端架在哪里？

八根擎天巨柱竖在何方？地势为什么东南低？

天体的中央八方各有边，它们怎样安放怎样连一体？

天边的角落曲折无其数，谁怎道它的详细数目？

天体在什么地方立足？怎样划分出十二个星区？

太阳月亮怎么悬挂天上？群星又如何罗列成这样？

太阳从汤谷升起，晚上到蒙水岸边止息，

从天亮到天黑，它一天奔行了多少里？

月亮有什么功德，竟能死后又复活？

它究竟要贪图什么好处，腹中竟藏着蟾蜍？

女歧从未婚配，怎能生育九个孩？

风神伯强住何处？祥和之风哪吹来？

为什么天门一关天就黑？为什么天门一开天就亮？

天门未开的时候，太阳藏身在何处？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舒新宇，湖南溆浦人。怀化市作协副主席。200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二级。传记文学《向警予》获湘版图书一等奖和省政府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盗火者之歌》获1986年湖南省儿童文学大奖，两书均被国家教委、团中央、全国妇联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选为向全国中小学生推荐书目。纪实文学《死囚的伊甸园》被译成日文。学术著作《破解屈原溆浦之谜》登上2007年图书排行榜。《过年》入选湖南省小学六年级语文教材。长篇小说《向警予》被列入中国作协2005年度重点扶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