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里的重庆,未曾熔断过

 

这是一个在异地他乡的重庆人,回忆小时候在这座城市穿行的故事,情节部分虚构。...

1967年深秋的一个早晨。

龙门浩到朝天门的第一班渡轮,像往常一样,载着一船睡眼惺忪的目光,七点半准时汽笛声响。船行至江中,只见一个身影,从船舷跳下,昏黄的江水连同昏黄的晨雾,直到一个声音高喊:“有人跳江了!”颤抖的叫嚷声,唤不醒一个年代的彷徨。

据说,他那天面容憔悴,比平时多了一份阴郁,少了一份留恋;

据说,他那天的鸭舌帽压得比平时还低;

据说,他的身影义无反顾,跳得无比决绝;

母亲说:跳江的那人是我外公,流光溢彩,却又悲剧收场的一生。

至于其他,我不知真假。后来每次坐轮渡过江,父母都刻意把我拉到船中央,尽量远离船舷。那个时候没有三峡大坝,长江水流总是很急,但生活却是很慢。

1988年盛夏的一个中午。

还是在那条渡轮上。久历风霜,让它更像威严老迈的造物。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和一位悲痛欲绝的老人。那位母亲一边抹着泪,一边眺望着江对面,希望船能开快点,怀里的孩子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而老人家哭喊得撕心裂肺。

据说,那小孩当天发高烧,命悬一线

据说,那天船开得特别快;

据说,后来小孩子抢救过来后,医生们都感动得哭了;

母亲说:那个小孩就是我。

生在江边的娃,小时候都曾和命运开过些许玩笑。就像有河流经过的地方,人们总是一面憧憬江水消失于山间的方向,一面珍惜生活而较少彷徨。相比其他城市,我们更冷理解流逝、无回,以及远方。在这里,主要的人生观,叫做世事无常。
长江索道的塔楼,本是在一个满是楼房的江边的山头,并不起眼。但它恰好就在我家阳台对面,对于很多我这个年龄的重庆小孩子,这种不属于传统认知的交通工具,就像一块疆界不明的抽象地域,是一种可以亲身体验的不可思议。

我至今都回忆不起来那根一千多米长的跨江缆绳是怎么牵过来的。现在想想,这的确是一个颇有创新意义的发明,起码比坐轮渡快了很多,并且,我还不用骑在父亲肩上,爬几百级台阶去码头。因为在河岸都是山坡的重庆,过江索道的接驳站直接就坐落在对岸的闹市区里。

这种空中交通载体当年可是全国首创,仅用4分钟便可横跨长江。但由于其运力有限,在当年并未能完全替代渡轮的作用,更何况那个年代,桥梁和车辆远没有现在普及,人们对于交通的需求也并不急切。在重庆,很多时候你感受到的时代的前进,并不是轮子的动力。在没有人为“快”而买单的年代,江水、绳索,或者是挑夫的臂膀,让这个错落有致却又时常弥漫雾气的城市时而蒙着印象派的光,时而带着解构主义的想象。


重庆的摩托车是很有名的,山路坡陡,不适合人力蹬踏的自行车。所以,重庆的道路普遍狭窄,也不可能有专门的自行车道,这时候,摩托车的优势便在马路夹缝中体现了出来。记得小时候,母亲的单位里不知谁弄来一台摩托车,各位叔叔们顿时来了兴致,会不会骑的都轮流上去试一下。据说当天一位两百多斤的胖叔叔兴致很高,一启动,就冲出单位大门,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后来我是在医院病床上看到他的,圆圆的脸被疼痛折磨得扭曲了表情,质量不太好的病床弹簧兜着摇摇欲坠的二百斤身体,配合着背后叠加的枕头与靠垫,将这种痛苦刻画成一尊压抑的雕塑。叔叔从肿成盘子大小的脸上费劲地睁开眼睛,喃喃地说:以后千万别骑摩托车……

可怜的叔叔最终还是没有挺过那道槛,死因伤口感染。后来听长辈说,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一批在重庆骑摩托的驾驶员,基本上都车祸去世了。我至今不敢骑摩托,可能和这段记忆有关。

现在,重庆生产了全国四分之一的摩托车。摩托,是支撑这个个老牌工业城市的根基。在以工业为基础的城市里,人们普遍勤劳而朴实。后来我时常在想,重庆两江交汇,崇山峻岭,其自然条件本不适合人类生存,从而形成特殊的码头文化与袍哥帮派。日常生活围绕着上坡下坎,在这里,主要的价值观,叫做靠力气吃饭。
重庆还有渡轮码头负责接驳的缆车,以及帮你爬山上坡的垂直电梯。在这座立体的城市里,很多交通方式是需要3D思维来构造的,按照现在时髦一些的话来说,重庆更像是从3D打印机里打印出来的。比如,轻轨这个东西,在重庆有时候就走高架桥,有时候就变成地铁,有时候还从过江大桥上通过,而后迅速钻入对岸的山洞里。因为被两条大江以及山脉割离的关系,重庆没有北京上海那些特定而明显的环形公路,但却有几条漂亮的沿江公路。对于不认路的人来说,沿着江走,总不会丢。

一切都会变的,大到一个城市,小到一个人。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重庆无法像平原城市一样随意扩张。重庆还是这么大,但我们要的,都越来越大。要的房子车子越来越大,要的面子越来越大,重庆越来越像个永远未能完工的工地,每一处创伤,都会被披上一件俗气的衣裳。

我们向城市要得越来越多,而城市能给的却越来越少。多年在外的闯荡,让我越来越不认识自己的家乡,尽管火锅还是一样的辣,小面还是那么香。父母退休后定居在一个安静的海边小城,而我每次回到重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异地他乡的客人。奥拓已经是昨天的故事,索道早已变成旅游观光项目,江上横跨的众多桥梁,逼退了渡船。轻轨、汽车,让生活越来越快,如同人生进入快进模式。

解放碑在高楼中显得越来越小,曾经的精神堡垒在物质迷宫中沦为等待铲除的暗礁。焦躁、急迫的城市情绪把陈旧的信仰和观念挤到一旁。外省人越来越多,但好在重庆话并不难懂,而这里的人,总是热情地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和他们交流。这里两江交汇,自古沿江车水马龙。古有湖广填川,近来民国陪都大迁移,而后刘邓大军入川,使得今天的重庆人,多数并非祖辈生于此地。在这里,主要的世界观,叫“客从何处来”。


但我们还是喜欢这里,这里有杂糅与融合,有天马行空与逆流而上,有上半城与下板城的穿梭,有隔江相望。站在山顶,远山环绕的都市仿佛是一场千年演下来的戏。在重庆,每个人都有故事,写出来都是一首诗。也在重庆,每一次外出,都有一曲五线谱,在各自的音阶记录着我们走过的路。
BTW本文所有图片来自于沱沱新浪博客《去漂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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