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盲

 

眼可以瞎,心不能盲。...







我从六岁开始记事,打记事起,我就发现了自己的不一样。准确的说,是眼睛的不一样。

我有一双透视眼。

最先发现古怪的是我爸。

那日,我妈煮鱼,我喝鱼汤,我爸啃鱼头。食至正兴时,我爸一个咳嗽,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放下碗筷,我爸不能言语,只能紧锁眉头指着咽喉望着我妈。

我妈急忙忙把我爸送到附近的医疗室,我小跑着跟在后面。

那时候医疗水平还没那么先进,医生用铝制手电筒照了半天,也没发现我爸喉咙里的鱼刺。

我爸不能说话,我妈急得眼泪打转。医生建议我们赶紧到镇上的医院去瞧,因为他实在无能为力。

我听着大人说话,似懂非懂,看着他们干着急,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我爸喉咙的位置。

“在这里,这么长。”

我用手比划了下,医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拿起手电筒照了起来。

最后,医生还是没有找到我说的那根刺。直到送到镇上的医院,才用镊子取出来。而刺的位置,就是我指的那个位置。

我爸和我妈像是发现了外星生物,整日用“这孩子肯定不是我生的”眼光盯着我。

直到我爸我妈开始慢慢习惯。

我爸习惯之后,就拿出麻将、扑克给我当识字画一样认,等我熟了,就带着我出入各种牌桌,然后我就贴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上家是啥啥牌,下家是啥啥牌,对门是啥啥牌。后来,一个耳尖的牌友听到我在对着我爸报牌,这样奇怪的出千场面才终止。我爸被禁止出入任何赌博场所,老老实实回去卖苦力干活挣钱。

我妈习惯之后,就一直向我灌输各种做人道理。比如这个不该看,小孩子看了会长斗鸡眼,那个不能看,小孩子看了会长鸡眼。后来,我听烦了,就一直想,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就能随便看了。

而我自己,用了三年时间慢慢适应这双眼睛,用了五年时间训练这双眼睛,又用了四年时间巩固这个能力。

后来,我能轻松地通过调节眼睛瞳孔的大小来改变眼睛透视的程度。浅可隔衣,深可透体。

我上学之后一直没什么压力。尤其是对别人很头痛的考试,于我如儿戏一般。我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坐在考场上,眼睛左右一个扫视,就能把答案看个七七八八。所以每次考完试,我都不清楚是自己做的多还是抄的多。

高考那年,我爸建议我考医科大学,主修内科。我爸信誓旦旦地说,以我的能力搭配我的眼力,一定能成为一代内科名医,光宗耀祖。

我随了他的愿,考上了一所医科大学,选了内科专业。

大一,我爱上一位女生。

大三,我决定表白。

我和女生约在一家咖啡屋,听说在这表白的成功率特别高。

女生坐在我对面,我单刀直入。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女生捧着凉白开,垂下眼睑,半天没有发声。

我调了下瞳孔,目光直入她体内。

我看见她那颗鲜红的心脏没有因为我的言语而有丝毫的加快,依旧那个频率那么一下一下地跳动。

她朱唇轻启,淡淡对我说:“连杯咖啡都舍不得点,你说我会答应吗?”

我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举起来,望向柜台,喊了声:“服…”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打断我的话,起身要走。

我想我一定要留住她,无论说点什么都好。

“你生了智齿,今天没穿胸罩,腋下有胎记,阑尾炎开了刀…”

“住口!”

我定定看着她,脸色发红,心跳加速。我不知道这是高兴的表现,还是生气的表现。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只知道你是个臭流氓!”

女生一杯凉白开泼在我脸上,末了,又补上一巴掌。

我终于知道了,她是生气了,很生气!

我很难过。

我旷课回家,把自己锁在屋里,爸妈敲门追问,一概不去理会。

我开始回想,我从记事到现在的所有事。

我问我自己,有了透视眼,我得到了什么?

我用这双眼睛,帮我爸看看牌,考试时抄抄答案,青春期看看好奇的异性裸体,我还能干些什么?我甚至连大学都不是自己考的,我一无所有,也一无所获。

全拜这双透视眼所赐!

我愤怒,我看到我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我的血液像江河奔腾,它们都在怂恿我做些什么!于是我做了。

我抄起桌上的铅笔,一下一下,刺进自己的眼窝。

我不痛,丝毫不感觉疼痛,只感到解脱的快感。

我疯狂地想象,要是我因流血过多死亡,我一定要在我的墓碑上刻“这小子死于眼疾”,不!还是刻“这小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不!我想好了,还是刻“他看过浑浊,看过纯粹,看过堕落,看过升华,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最后,我没死成。

我妈说她听见我发狂似得大笑,和我爸撞开我的门,把我送到医院。

我没死,我的眼睛也没保住。

我却无比庆幸,黑黑的,啥也看不到,真好!

再后来,我伤好退学。

回家去隔壁县城找了位盲人师傅,学了盲人推拿。

前不久,师傅说我的手艺学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回家开个盲人推拿馆。

内科医师是当不成了,盲人推拿师倒是可以。

真的,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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