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民俗散文《行道》

 

行道其实就是“引路”的意思。孝子行走过的道路,亡者似乎才能魂归故里的时候,可以沿着孝子今日的行道路线,回到生养自己的家园走一走,看一看之意。(二爷)...





 

故里丧事,三昼二夜,活动内容多,程序多,说法多,要做的事情也很多。从起经开始事情就多起来,一件接一件,一出又一出,接二连三,应接不暇。总是做了这件就的赶紧去做那件,有时候,这件还没有做完,下一件就已经在那等着了,一件都不能拉下,事连着事,事跟着事,事事关联,事事相牵,事连环。

行道就是这许多丧事里面的其中一个流程项目,但一直以来人们也把行道之举当成是一见很重要的事情来办。无论是村人,还是孝子,乃至整个十里八川,都对白事行道很看重。在整个丧事活动中,行道、摆供品、大奠茶以及大起棺基本都算重头戏,都要一一认真对待,来不得半点马虎。

行道,在这里读行走的“行”,而不读银行的“行”。行道行道,自为“行走的道路”。行哪里的道?村里的道。简称村道。虽然村里普遍道路不好,但大大小小的道,粗粗细细的道,弯弯曲曲的道如星罗棋布阡陌纵横经纬相通,路与路贯通,道与道相连,如此之道密密麻麻,却白事行道几乎要走遍村中所有道路。

既然如此,那就积极配合,高度响应。早饭刚过,三声炮响。大总管拿起麦克风在喇叭前通知集合:“亲戚朋友们,亲戚朋友们,行道活动即将开始,能走的,不能走的,尽量都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腿脚利索的都走!库房留一个看守的就行,剩下的所有人统统到灵前集合,准备行道!”重要的事说三遍,如此反复,这番即兴之语在高音喇叭里一经播报,人们纷纷自觉的涌向灵前。在一番凌乱的忙活与折腾周旋中,众孝子与亲友把灵前的纸扎逐一拿到手中,自觉排好长队,行道的仪式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行道不比跑五方,跑五方有走有停有跑步,但更多的状态在于“跑”,小跑,大跑,疯跑。行道不同,行道从始至终就在于“走”,在于行。行走的还不能快,越慢越好,慢腾腾的,温吞吞的,乍看,象有心事的一群人在行走,又象是在无所事事的遛弯,细看还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架势,总之是,能慢不能快,一旦走快了,队伍里总会有人赶忙扯开嗓子吆喝两声:“大家慢些走,不要走快了,行道不能走得快!——又不是鬼催上了!”言语中有怨愤,还有奚落,总之是在强调与提醒,慢,是行道唯一硬道理。

这话一出,众人得令听命,不知不觉走快的脚步陡然又慢了下来,又开始慢条斯理的行走,心不在焉的行走,好象这样的行走才是白事行道的精髓所在。殊不知,行道要的就是这节拍,这速度,这节奏,这状态。按说,行道的意义是让死了的人在入土前最后再走一走村中的道路,最后看一眼村里的面貌,行到中途,总要歇息下来,大家在村中人多的中心随意的停顿,休息。也好让死去的人在这山头上坐一坐,歇一歇,最后在看看生养自己的土地,最后看看一眼这活了一生的“村势”。

既然如此,那就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故人再好好的看一看故土的山山水水,闻一闻家乡的一草一木。脚步走过每一位乡亲的门前,身影飘过每一户村民的脑畔。行道的队伍走得缓慢,唢呐吹得钢劲,从这家疙棱上行过来,从那家院跟前走过去,走一会儿平路就是坡路,走一会儿坡路又是平路,走一会儿尘土飞扬的土路,还有一截砖头铺就的硬路,起起伏伏,上上下下,象在波浪中沉浮;一会儿爬山,一会儿越岭,行累了,可以歇息;走困了,原地缓气。就这样走啊,行啊,走了上村,到下村,走了前村,行后村,脚步不停,唢呐不息,爆竹不停地燃放着,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行进着。走过了大路走小路,走了宽路走窄路,走了弯路走直路,走过了水路走桥路,一路走,一路行,行行走走,走走行行,走过村民新盖的平房,走过祖先古老的窑洞,走过绿油油的麦苗长势正猛的田垄,走过村民聚集的村口小卖部的中心。回头望,望不见行道压阵的尾巴;向前瞭,看不到行道带队的领头,只有爬坡了,跳沟了,似乎才能站在一个绝对的制高点,看到行道的队伍像一条长龙,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出一种荡气回肠的民风乡俗。

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完了一半的路程,说着说着,岔开了其他的话题。放炮的两个后生在前面先行,鼓班的唢呐吹打在后面继续压阵。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行道之队伍庞大,人员众多,普遍白事行道队伍人数在二百左右,这里面除了“必有我师”,肯定还有更多的“导师”隐在其中。俗话说的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三人行,就有学习的榜样,百人行,定有不少学习的楷模与精英。果然,长长的队伍中,谈天论地的,指点江山的,激扬文字的,论证股票的,分析经济的,交流养车贩煤的,津津乐道微信红包的,总之,一说话,才知道这里有教师,一言谈,身边竟是企业家,再交流,队伍里面还有报社记者,也有煤矿老板,有网络高手,也有股票操盘,有农民伯伯,也有民间艺人,总之,工农学商都全了,身份是形形色色的,地位是高高低低的,各个阶层,各个领域,这一刻,在行道的队伍中集中展示,却因都穿了孝服,又无法从他们本来的行头中能够辨别他们到底平日里从事怎样的职业。行道的队伍刚开始的时候大都是一路沉默不语的,走着走着,天南地北的人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慢慢交流起来,说着说着,熟络了,谈着谈着,亲近了,细打听来头,才知道彼此原先并不认识的两个人,竟然一拉扯有了亲不死的亲戚关系了,真是“不行道不相识”,不说话不知情,原来你是她姑舅的表哥的姐夫,她是你表姐小姑的妹妹,总之,这队伍中的人,没有一个彼此没有关联的,说起来,都能沾点儿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关系呢,于是,两人觉得亲近了,大家觉得熟络了,走在一起话更多,也不觉得累了,也不觉得晒了,心里反而生出有几分的欢喜来。
行道其实就是“引路”的意思。孝子行走过的道路,亡者似乎才能魂归故里的时候,可以沿着孝子今日的行道路线,回到生养自己的家园走一走,看一看之意。有时候,行道给人感觉就象游街,四面搬方的亲朋汇聚到一起,在这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漫步走在村庄古老的村道上,听唢呐悠悠然然的吹,看孝子们散散漫漫的走,远远望去,却也分外壮观,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惊叹与感慨。

行道往往是老大端着灵牌,老二捧着遗像,老三背着冲天纸,老四提着丧棒,后面的孝子和老四一样,一律丧棒伺候,拿着一有举动必备的家什,之后的长长的队伍拿得物件就不太一样了,花里胡哨要啥有啥,不重样,有两人抬轿的,双人举匾的,但更多的是单人拿着纸扎,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方的、圆的、粗的、细的、红的、绿的、外甥女举着一个童男,小孙子拿着一个童女,南边来的亲戚拿着一座金山,北边来的亲戚捧着一座银山,山上来得亲戚提着一个花篮,滩里来的亲戚笑逐颜开手里拿着一颗金灿灿的摇钱树,总之,多数人手里不空着,有的拿帐子,有的拿牛马,有的扛幡子,有的举花圈。行道的人,具体到某个人自己拿什么纸扎,除了亡者外甥指定打着幡子走在前,其他人并无指定,完全按了自己的意愿,出发前自己想拿什么拿什么,自己选,自己挑,全由自己去决定。



其实,细究起来,行道拿纸扎似乎也是个巧活计,会拿的,拿个花圈,不会拿的,一个人就要背两块大匾。行道时,多半是大人们手里拿着大物件,小孩拿着小物件,多半情形是乱了方寸的拿,没有任何的规范和指定,更多情形是,大人们拿的是金银山,小孩拿的是摇钱树,姑娘拿着童男女,媳妇拿着小汽车,姑舅俩个抬着大花轿,孙子们抱着大花篮。往后瞅,亲戚们拥挤着拉家常,人人手里举纸扎;往前看,孝子们甩手走在前,人人手里拿着哭丧棒;哭丧棒,玉米杆,外面护着纸钱钱,纸钱钱,白又白,花花哩哩恁好看。总体说,物件少,人头多,多半行道的人是手乍起。没有物件可拿,空人跟上也算个事,要的就是体面和壮观呢。他们不是边走边说笑,就是边走边发呆。一会儿爬到了山梁上,一会儿又钻到了黄土沟,左一拐,右一绕,旮里旮旯都走遍。这会儿,你发现,有人把花圈当了一把伞,日头毒晒也不怕,他把花圈顶过头,又荫凉来又叫好,一举两得很痛快;当然,若是遇到刮风天,拿上花圈路难行,前也不行,后也不行,怎么拿,都觉得人和纸扎在打架,无论如何使不上劲,不多会儿,风一刮,不是花圈扯稀烂,就是人被花圈带着转,稍微不慎摔一跤,惹得路人笑哈哈。好在这会儿风和日丽,阳光暴晒,能拿花圈就是聪明中的聪明人,智慧中的智慧者。

虽说行道所到之处尽量涉及每户人家大门口,但晋西北山乡居民散住平常,自然天成,零零落落,早先并无规划,皆以自家喜好目测选址兴建所成,故而很多人家往往避开人口稠密之所,独门独院独上山头或独建沟洼,偏僻的很,凡遇此种孤僻之径,行道队伍便在远处目测所望,站定,由炮手燃鞭几响,视为路过,既而一路浩浩荡荡继续赶往别处。

一路走来,方才领悟,如今的行道多数情形是只走主干道,旁枝末叶的道路已然不走了,行道模式大不和从前一样了。忆往昔,竭尽所能,力求路路俱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如今所行之道,虽说竭力全过,但究其梳理得知,大路必过,主干道必过,人皆行之路必过,亡者生前多次经过的村道必过,死者生前居住过的老宅门前必过,至于其他人迹罕至的小道,可过可不过,不必过,大可不过。



自然,行道总会“行”到老人过去住过的地方。别的地方可去可不去,这老人生前住过的地方必须到。这是旧宅,也是故居,是老人生前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土窑洞。此刻,旧宅院落荒草丛生,很多枯死的“羊火头”长得足有一人高,人钻进去,一会儿不见了踪影。孝子们纷纷踩开一条便道,在老人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有的还忍不住爬了破烂的窗户往里瞅。在这里,孝子们让大家都停下来歇息会儿,有孝子掏出香烟,逐一的给人们散发,同时也免不了在这里要照几张合影留念,老人的故居成了不变的背景,大家三三两两的合影之后,鼓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给力吹奏。在这里的吹奏显然是发了力气吹,卖了嗓子唱,这是白事吹奏的主题和中心。在台上也未必有这样的卖力,只因这是亡者的故地。今个儿来白事应酬,无不都是为了亡者能有一个美好圆满的归宿,唢呐的吹奏超度,在这里更显出与众不同的告慰。人们好象都知道这里的流俗与风情,不用有人说出来,鼓班的人马知道在什么时候发力,孝子也知道该在什么地方休息停顿,心照不宣,不言而喻,默契的就象一家人。

诚然,这也是本土白事的行道流程里的起承转合,鼓班该在哪里表现,或者该在哪里尽情吹奏;炮手该在哪里大量的燃放爆竹,孝子该在哪里给村民集体散发香烟,等等,各个村庄似乎都有各自村庄内定的地方。这一切,一般都是村里广阔的地儿展开,不是学校,就是戏台场所,要么就是小广场,总之是村民平时集中聚会的地段,要么就是村里小卖部汇聚的中央,每每行道到了这样的地头,唢呐会停顿临时休息,行道的人马也会乱了阵脚和队列,各自放下手中的纸扎,不是去小卖部买水喝,就是在树阴下去乘凉。有时,行道的队伍有车跟着,不是皮卡,就是几辆摩托,上面带了几十捆矿泉水,一路上,行道的人随时可以走过去取用,这样一来,给人感觉象是参加新发明的马拉松走步比赛,不是跑,也不是竞走,完全就是平常的行走,但皮卡车和几辆摩托车在队伍前前后后,坐坐右右的跟随,看着的确气氛高涨。车过不去的地方,他们便开车绕了其他大道,在行道队伍毕竟之地等待汇合。

在旧宅行道的人马也会停顿下来,首先会让鼓班到满是荒草的院落里吹上一通,很多孝子家还会在这里拍照留念。很多人也会议论死者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是如此的简陋而贫寒。是的,晋西北大地上,这样的自然村落太多,这样穷其一生活在黄土的梁峁沟洼中的生命何其之多,有太多的老者就是这样过了一生,而没有看到更多山外的世界。据说,有的老人一生都没有去过县城一回,想来真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现在乡下有很多人家还是要把“行道”行出一定的名声来才觉过瘾,自然免不了大张旗鼓的派几辆小车开道压阵,后面还的刻意的跟上一辆皮卡小车助威才算完美。孝子还没有福分去车里享受,他们一律跟在车后面,继续漫步行道。

小车也不能开得快,缓慢如牛,挂个一档,稍微给点油门,感觉车在走动就行。车里坐的是男男女女的人主们,他们是白事上的绝对权威人士,出来进去孝子都得“抬举”他们,人主说的话就得听,人主安排的事就得办,不能摇头,不能否决,一个劲地答应,一口一个“是是是”,完成完不成任务另说,当面绝对不能否决。还的不时的给磕头,不停的给敬酒。

这会儿,人主带队,行道更显气派,走村过店,大摇大摆,有时候行道队伍上了大路,难免也会影响一会儿交通堵塞,所有的大车都停下,所有的小车也靠边,所有的司机只能默默看着行道的队伍缓慢的从身边飘过去,才能重新启动汽车,继续前行。是的,乡镇的村落白事行道就是这么牛,这么有派头。为了使的行到更牛更气派,大总管主张,孝子门提议,人主们设计,一票通过,行村里的道,也行乡镇上的道。无非就是拉长行道的距离,拉长行道的时间,扩大行道的范围。爆竹要使劲的响,唢呐要卖力的吹。今天这行道可就是“露势头”了,非得整出点动静出来才觉得象一回事。

有了此念头,就会有行动。等行道的队伍晃晃悠悠走到了村子的中心地带,人马歇息下来,原地待命,让鼓班的人手好好吹一吹,赛一赛,到底看哪家演奏功夫更超群。这一出,似乎早已经成了故乡白事行道上面的步骤,到了这节骨眼,鼓班班主自是心知肚明,二话不说,取过一瓶矿泉水,脖子一仰大口喝尽,随着唢呐“呜哇———”一声凄厉的凭空飞出,一段节奏欢快迅猛的乐曲瞬间散漫开来。

这边,鼓班在竞赛要命的吹唢呐,那边,孝子们纷纷起身掏出随身携带纸烟在人群中不停地散发。人人有份,吃的不吃的,都的接住,抽的不抽的,不能回绝。若是天热晒暑热,还有专车随行拉了几十箱矿泉水随时派发,逢了河曲边境,所有行道、迎祭者主家都给再另行每人派发一盒香烟,算是打赏,以表谢意。热情的让你有几分手足无措,礼节多的让你都有一些不好意思。总之,他们对所有亲戚朋友以及来宾的分外关照让你目睹之后倍感赞赏,瞬间对当地淳朴的民风乡俗肃然起敬。



在孝子们忙活散烟的同时,鼓班仍在卖力的吹奏,此刻“在现场”往往没有扩音设备,要的全是真功夫。但这也难不倒常走江湖的鼓班子,说实话,活跃在晋陕蒙周边一带的所有叭音队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看家本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帮叭音队,的确形形色色,却个个技艺精湛,有口皆碑。流动舞台车常年走村串乡,搞得就是这独家的买卖,不赊欠的营生,收摊就结帐,扔家具就给钱;高雅说,是文化下乡,配合红白喜事演出,活跃百姓文化生活;通俗了讲,便是白事搭台,鼓班唱戏,山曲民歌流行歌,只图送老百姓两个夜晚的大快活!



这当儿,他们个个摩拳擦掌象打了鸡血,抽了鸦片,兴奋的不能,激动的不行,比在灵前吹得还要发力,还要精彩。鼓点迅疾,犹如战马奔腾;锣鼓声韵,好似盘中落珠;笙管吐纳,柔情婉转;尤其那唢呐的吹奏,激烈、奔放、盛开、绚烂,吹出了水平,吹出了神韵,吹出了狂欢,也吹出了精髓。这几人果真是配套到家,双手动作麻利,身手灵活百转,韵律千回,好似百鸟朝凤渲染了这一片古老的天地。

再看另外一班的这几个,或站或蹲,自成一体。看似随意,却有讲究,好似早做过了排练,造型独特,从任意角度拍摄,都是那么上镜而又充满神秘的气息。他们在学校操场的中央,就这样发力鼓吹,大有给自己打广告和创牌子的意味呢。有的人家白事就要一个气派与好的名声,有时候雇佣两班叭音队,行道途中,也总要找一个人多密集的的场地,孝子门歇息下来,让两家鼓班对台吹奏,表演给全村人们观看,自然就有了比赛的味道。两家都想争个名份,自然谁家都不服输,谁家都想赢,都想占上风,都想在这样的山头上坐稳江山,站稳脚跟,希望下次还可以再来这边“应事”赚钱呢。于是,个个吹的都是十分卖力,人人耍尽了本事,用尽了能耐,有时候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杀手锏:头缠红腰带,酒盅扣双眼,干脆利落来一番震撼给力的“大瞎吹”。你瞧他,鼻孔塞上点燃的香烟,耳朵里插进两根吃饭的筷子,摇头晃脑在吹奏,烟火缭绕,浑身摇摆,肌肉颤抖,霎时成了另外一副尊容,活象刚现身的诈尸魂灵,又象“新行道路上的乡村摇滚青年”,边吹边扭,边扭边舞,吹得脱了褂子,扭得光了膀子,吹出了魂魄,扭出了水平,吹得简直魂魂上了身,神神现了形,你完全觉得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不是一个人在疯狂地吹了,而是神灵在吹,吹得真是神了!



你看他,吹得两个脸蛋一会儿鼓了、圆了,似乎快要炸了;一会儿瘪下,塌了,好象脸上的骨头散了架了,他象一只愤怒的青蛙正在池塘边尽情地鼓噪,疯狂的歌唱,但唢呐的音色却从没有断带,后劲十足,余音冗长,一口气,一个音,几分钟不停,吹了十里又十里,拐了个弯弯又五里!简直把自个儿吹成了最出彩的中国人!这时候,你看吧,围观的人们没有不鼓掌的,没有不喝彩叫好的,有时候人群里还有激动的女女大声的叫一嗓子:班主我爱你!人们哈哈大笑着,继续不停的鼓掌叫好,掌声雷动,气吞山河,喝彩连天,鼓动天地。不晓说,这家的鼓班今后在这个村就算“吃定”了买卖,坐稳了江山,谁家以后办丧定会请他们的。

好不容易等到吹奏表演结束了,一群人纷纷围上去,伸出雨后春笋般的胳膊叫着嚷着索要班主的名片呢……
在行道的礼仪上,一般情形是除了伙房忙着做饭的几个厨子不去,管库房的女婿不去(他要给厨房随时供应食品,拿长递短,去不成),以及搭灵棚的不去(毕竟那是外人),丧事上的亲戚、朋友、家人一律出动去行道,无论男女,不分老小,只要耳不聋,眼不花,腿不瘸,就的响应大总管喇叭里的号召,就得配合行道的呼应;能扛幡子的扛幡子,能举金山的举金山,哪怕什么也没拿到,空人跟上队伍也的去,壮大队伍是行道的主要目的,要的就是这个阵势,这个气派。人多势众,在这儿显得非常有必要,好象是在向全世界示威似的。自然而然,如此行道就有几分炫耀的嫌疑,还有几分攀比的意味。你谦虚说没有这层意思,这也不是什么“露势头”,但旁人看着都有些不信。不然队伍走得这么齐刷刷的干吗呢?象队伍在行军,密密麻麻,犹如神龙不见首不见尾,在村庄的主干道上缓慢行进,在弯曲的坡道上蠕动,颇为壮观。

“这行道可是阵势了!”

好多上年纪的老人站在路边观看着行道的队伍不由得感叹。是啊,这可是多年都没见过的行道队伍了,能见到的不能见到的人,似乎都见到了,能看到和不能看到的纸扎,也似乎都过眼了,零零挂挂,花里胡哨,风一吹哗啦啦直响,就象一阵及时雨撒落,确实是好了!你瞧瞧,姑娘媳妇都上阵,小伙子后生全来到,就连那小孙子小外甥也手里拿着纸糊的小汽车走在队伍里面,活蹦乱跳,神气十足。



这时候,你又难免又作了他想,若是行道的亲戚朋友一律不穿白色孝服,把手里的纸扎换作正月里人们做得灯笼,这不就是盛大隆重的正月古会中的转会吗?是啊,如此一想,竟然有点兴奋与激动,活脱脱的转会啊!貌似神似,若不是衣服白洼洼的,简直如出一辙。转会也是这么多的人,甚至比这人更多,那几乎可是全村家家户户都要派人打着灯笼出来闹红火的啊!这样行道似的挨家挨户的走过,走到谁家门前,都要被有意的拦下来,俗称拦会。拦会需大量烟花爆竹来体现,一通炸响,天上炸的,地上转的,天地之间变着花样的,五颜六色,礼花带着烟花,烟花带着大地开花,鞭炮带着麻雷,啄木鸟带着轰天雷,好一通狂轰滥炸的燃放,整个会场烟雾弥漫,然后唢呐一通吹奏,转会才能转到下一家。只不过,这会儿的行道,没人出来拦会(再说这也不是转会),却有人家会听到行道的队伍临近,会在门前燃一把柴禾,行道的队伍前面有人带着烧纸,有人肩上扛着一面低腿大方桌,每到一户人家门前,大方桌顺手扣地,众孝子一跪,燃着柴禾的村民住户过来也跪在桌子边,有人给递上烧纸,点燃,三磕头,唢呐吹打几声,起身继续行道,再到下一户人家门前。如是而作,以此类推,直到行遍所有村民人家,转回灵前,各人把手中的纸扎物件重新放回老地方,行道仪式方才宣告结束。

前面我说了,行道多出这般“花样”,实为保德本土南头行道所为,北头白事行道并无此等花样体现。在保德,行道一般在上午,而在比邻的河曲县,行道却是在同一天的下午进行,而上午变成了“迎祭”;在保德的北边区域,行道比较简单,而在保德的南边区域,白事行道孝子每行到一户人家门前,都会扣桌磕头,烧纸,而路过的人家也会依次把在门前点燃一把柴禾,意为辟邪。由此可见,在故里,南北区域地理相连却在风俗习惯总还是略有几分不同,若是跨了河流,出了省份,自是在红白事上有着诸多的不同了。细想,从民俗风情的厚度深度广度去探究,南头白事行道如此之举,更为讲究,可见习俗风情的渗透在当地走着怎样润物细无声的力度啊。

有时,行道之路途的拉长,时间的拉长,队伍的扩大,近年已成故里白事活动重要的一环。这样的行道多半是孝子们受罪,吹鼓手受罪。距离远,路程长,肯定吹打的时间也比较长。想偷懒也没有机会。因为行道路上基本都要连吹带打,不停歇。多半是班主吹的来不了气,副手赶忙接过唢呐接上吹,你若不仔细看这一环节,定是以为这班主吹唢呐真是厉害了,其实人家也是有“替身”了。



因为行道路程远,会动用车辆,皮卡是首先,鼓班人马可以坐在露天车厢里边走边吹打,人主坐在副驾像首长视察,几辆小车缓慢地走在前面,后面压道的步行队伍是行道的主力军,他们走得也和牛车一样快慢,浩浩荡荡行进在黄土高原的梁峁沟谷之间。待行走到车到不了继续前行的窄道上,人主和鼓班人员也只能下车步行,继续吹打前进,行到宽阔之地,再上车继续行进。山路崎岖,村道弯弯。人们一晃一晃的前行,鼓班人员坐在敞蓬车上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吹打,忽高忽低,有时候吹得调不成调,音不成音,分外难听,无论是听还是看,都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般行道,炮手为两人,一个背炮,一个点炮。背炮的只管背,点炮的直管点。无论是背炮的,还是点炮的,嘴上永远叼着一根烟。有时候放炮的人爱省事,手拿着麻雷就燃起来,二踢脚,能上天,以为都可以飞上天,有时候遇到一个“瞎捻子炮”,放炮的基本要带点害,不是炸掉手指头,就是崩瞎一只眼,往往行道就有了意外,弄出插曲。不过,行道只是中断一会儿,孝子派司机拉了伤者去住院救治,行道的活动还不能终止,仍然按计划进行,继续行进在黄土高坡。

七月流火,日头正毒。行道的队伍里有人眯了眼睛看一眼天,万里无云,风尘尘不动,心里由不得就想:这当儿办白事,真是遭罪了!月月黄天,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这么折腾几天也有可能累倒往下躺了!
行道之举,在本土民间人们普遍说辞中大意为亡者面对生养之地最后一次全方位,多角度的带队视察,也有引路之意,担心亡者记忆模糊,不辩南北与东西,行道之意乃为其引道前行,好似有这行道在先之举,亡者之后入土为安,想念故土,也会回来看看家园故里,因有过大张旗鼓的行道引路,亡者几时梦游归来,也不会迷路,不会流浪与漂泊。因而行道在白事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向来被人们看重,故此,行道是白事当中一张大牌,如果说灵棚是白事当中的固定招牌,行道便是白事之中的流动门面,也是借此扬名竖德的平台。白事办得好不好,威望高不高,没来参与白事的周边人们只能从行道的规模,人员,阵势上来一个初步的判断。



虽然如此行道之意到底是真是假,但美好的寓意还是被淳朴的乡民广泛认可。至少,行道延续到现在,恰恰是张扬的成分多了一些,俗称“露势头”。虽说借此行道机会夸富露富炫富一把,但究其根本其实还是说白了是对亡者的倾心与爱戴的直观体现,旧时的传统理念在此体现的应是更多一些,好似除了倾心尽力在白事上面多买一些纸扎,多雇两班唱的,多订一些花圈,才能安抚孝子心中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从这个层面去考量,人们自是不必对其大操大办白事有一些过分的指责与非议才是正点。成语云:立身行道。意为修养自身,奉行道义,似为白事行道潜台词,如此之想,便觉今日一道“湾湾绕”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方位行走,滴水不漏走村过户,落了一个完美圆满,孝子门心里也便欣慰安然了。

最后不得不说,行道出发时间的迟与早,直接影响行道返回来的时间的迟早,这几乎是成正比例行为。一般情况,统筹给力的总管,办事有板有眼的总管,基本能把时间计划到位,不会出现纰漏。偶尔有的总管也会出现一点失误,有时候,因为村子大,行走的慢,行道回来时差不多过了午时,很多来行礼吃饭的亲戚满满的,黑压压的站在吃饭的大院里,等着孝子们行道回来才能开饭,弄出几分的尴尬。而行道的耗时,自然还与村子的大小有直接的关联。村子大,人口多,自然面积大,道路多,行道自然时间长;反之,村子小,行道用时就短。村子大了,大总管会早点安排行道的时间,村子小,则可以随意安排。总之,行道回来尽量早一点,不能过了午时,但往往是,行道的刚转回来,紧接着爆竹一响,午饭酒席马上就开始了。

行道至此,终于可以宣告结束了!

(完)

字数:一万   第一稿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北派二爷,笔名,70后,独立作家,其他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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