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超越半个世纪的师生情结

 

中山大学外语人的故事...



1962年9月,我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山大学外语系法国语言文学专业,开始了5年的大学生活。外语系每班的人数不多,一个班只有十几名学生,可能小班上课便于“精雕细琢”吧。这一年招生突然转了弯,不是只看手上起茧或根正苗红,而是以成绩录取,考进来的算得上是学习上的佼佼者了,但也为我们的工作分配埋下了伏笔。此是后话。

我们的课程包括:基础法语,法语泛读、听力、口语、听说,法语精读,法语写作,法语应用文,法国历史,汉语写作,法译汉、汉译法,法国文学史作品选读等。

1961年和1962年入学的外语系班级,要把学制从4年改为5年,这意味着学习内容更细化、更详尽,学习阶段更长。在康乐园5年的求学日子里,我们受教于很多优秀的教授和老师,印象最深的、与我们一直保持深厚师生情谊的,我只举出其中曾经造访我家的以下两位:讲授法国历史课的端木正教授和法语基础课的马炳华教授。

一、我们的法语启蒙老师——马炳华教授
在5年的大学生活里,给我们授课的不乏知名的老教授。法语教研室是藏龙卧虎之地,师资队伍中,有集诗人、理论家、翻译家及教授于一身的梁宗岱,有老教授李蔚慈,还有后来誉满法语界的马炳华、黄建华、程依荣、孙传才等青年才俊。

我们的法语启蒙老师、50多年来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的是马炳华教授。

我们进入华南第一学府——中山大学的第一学期,开始了称之为“世界上最浪漫的语言”——法语的学习。第一堂法语课,一个年轻老师走进教室。他个子不高,气质不凡,一副金丝眼镜后面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就是我们法语学习的启蒙老师——马炳华。

马老师1957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1957年曾被选派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担任随团的法语翻译。(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青节是规模最大的一届,在本届联欢节,红线女的粤曲《荔枝颂》获得东方古典歌曲比赛金奖,苏联名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因此在全世界流行,因此给国人,尤其是广东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法语是一门不太好学的语言。法语共35个音素,18个元音,其中包括3个半元音、17个辅音,还有10个辅音群。其中鼻元音、小舌音、卷舌音是语音的难点。在第一阶段的语音学习期间,系里给每个新生发了一面小圆镜子,让我们课前课后对着镜子校准发音部位和口型。语音学习长达一个月,马老师给我们专门上了一个月法语语音课,让我们把纯正的巴黎语音学了个透切,为今后的法语学习打下坚实的基础。几十年后,我们有机会到法国、加拿大旅游,偶尔也有机会说几句法语,都被当地的说法语者称赞语音纯正。如此重视学语音,打基础,中大外语系对培育学生的严谨教学可见一斑。

马老师与学生亲密无间,就像我们的大朋友。在课堂,他是严师,在课余,他与我们打成一片。当工作队下乡搞“四清”和下乡劳动,马老师与我们同样的农民打扮,同样与农民“三同”,课堂上的教授影子荡然无存。下乡劳动和工作之余,马老师经常教我们唱法文歌,生活和劳动中加插一些法语短句,让我们巩固所学的知识,也给艰苦的劳动带来一丝轻松愉快和学习气氛。
马老师与我们在沙坪“四清”工作队
(面对右3马炳华老师,右2戴馏龄老师)
毕业离校56年,尽管马老师也曾赴意大利任中国驻意使馆教育参赞,远离广州,而我们也分散到世界各地,但与马老师的联系都从未间断过,用Email、用微信、用QQ视频、用电话……纵使我们分散在世界各地,也犹如近在咫尺。记得有一次,我们到马老师府上拜访,他还送给我们一个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工艺品:游弋在威尼斯水上的贡朵拉。每年我们法四班聚会,尽管马老师住在远离广州的顺德,但他总来出席,和我们亲切交谈,关心每个同学的近况,还教我们八段锦,叮嘱我们注重锻炼身体。我们也常常造访马老师。这超越半个世纪的师生情,我们要一直延续下去。
二、博学笃志,励学敦行的端木正教授
我们进入中山大学外语系法国语言文学专业学习的第二学年,新开了一门法国历史课程。授课老师是端木正教授。


▲2003年1月8日,
端木正教授与夫人姜凝女士
和外语系法四班(1967届)部分同学
端木正教授是我国建国初期的海归。1947年,端木教授毕业于清华大学,获得法学硕士学位,1950年获法国巴黎大学法学博士学位。1951年响应留法老前辈周恩来的号召,抱着为国效力的宏愿从法国回来,扎根岭南康乐园,从事高等教育五十余年。端木正教授的“学术初恋”原本是法学,但由于历史原因,1953年全国高校的法律专业停办或合并,端木老师改行入历史学系27年,安心从事世界现代史与法国史教学与科研。当年,端木正教授给我们上法国历史课时,他绝少翻看讲稿,总是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生动地讲述拿破仑出征的故事、巴黎公社起义的故事,把枯燥的书本历史与有趣的故事结合起来。老师幽默风趣,谈笑风生,讲课引人入胜。

因为法学教育的需要,年逾花甲的老师勇挑复建中大法学系的重担,痛感我们多年“无法无天”的教训,在缺师资、没教材的艰难条件下,1980年中大复办了法学系,他担任法学系主任。在脱离法学30年后,老师重新操起了老本行。古稀之年的他到北京出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被誉为“中国最年长的法官”,而每年还是回来广州两次,给中大法学系研究生上课和答辩。老师手中的教鞭一直握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老师为人简朴,言传身教,他从来不诉苦,乐观面对一切逆境。对于国家和中大委予的重任,他表示不管年纪有多大,有没有余热,都努力承担。

端木正教授是我国少有的能跨法学、政治学、历史学而从事教育研究工作,并取得成就的学界著名人物。他毕生潜心研究学问,博览群书。在他小小的书房里,连地上都放满了书。不管遇到多少挫折,他从未放弃对知识的追求。端木正教授抵制学术腐败,坚守着最后一块净土不被玷污,做学问的态度十分严谨。他说过,做学问不下真功夫,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老师淡薄名利、严谨的治学精神、学识渊博、宽厚待人的高尚品德,对于我们,永远是榜样和鞭策。

端木老师平易近人,爱学生如子女,师生关系宛如朋友般亲密。70年代初,我们都分散在广东各地的公社级(相当现在的镇级基层)中学工作,当时老师的子女都不在身边,我们放假回广州都去探望老师,大家就像一家人,一边淘米做饭一边拉家常。那时候,他们居住在简陋的平房里,两个房间中间隔着一条走廊,那就是厨房,煤炉饭锅就摆在走廊里,就这样做出饭来,大家也吃得特别香。

端木老师沉实低调,慈祥和蔼。中山路“西门口”的回民饭店是老师一家经常喝茶吃饭的地方,离我在中山六路的家只有几分钟路程。1978年的一个星期天,老师和师母突然到访寒舍,我喜出望外。除了小学时有老师来家访,读书几十年从未有过中学、大学老师到访,而且来访的老师是最高学府的知名教授,令我高兴得不知所措。刚好家里开了一个椰子,我拿了一碟椰子肉请老师、师母尝尝。老师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良久也没能咬碎。哥哥看到后责备我说:“老师年纪大了,哪能有足够牙力吃椰子啊。”端木老师马上给我解围,说:“没问题,好吃。学生盛情招待,我却之不恭。”这一幕把老师的宽容和有礼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多么亲切和蔼的大教授啊!

2005年,老师送给我他的一本著作《端木正文萃》(中山大学80周年校庆丛书之一)。老师在该书扉页上的题词是“荷卿学弟笑纳,端木正敬赠”。足以看到老师的谦逊和低调。

端木正教授是一位博学笃志的学者、亲切儒雅的长者、爱生如子的师者。在广州怀圣寺送别老师的告别会上,最高人民法院代表的悼词给了老师一个十分高尚贴切的评价:“端木正同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追求的一生、奉献的一生,他的逝世使我们党失去了一位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好朋友,使人民法院失去了一位好法官、好领导,使法学界失去了一位大师和楷模,使教育界失去了一位好导师。”

老师离开我们8年了,他和师母两老的谆谆教导我们记忆犹新。我们学习老师淡薄名利、严谨的治学精神和学识渊博、宽厚待人的高尚品德。虽然我们已经年过花甲,也要学习老师老而弥坚的工作态度,“以您正直为人作榜样,以您淡泊笃学为镜子”,发挥余热,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以实际行动缅怀尊敬的老师。
▲端木正教授在海牙国际法庭前拍照留念
2006年11月28日是一个难过的日子。中国的法学界前辈端木正教授溘然辞世,令我们悲痛万分。刚刚回到他热爱的广州,回到康乐园,就匆匆走了。我们毫无思想准备,突闻噩耗,简直感到不知所措。老师生前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眼前。想起老师讲授法国历史的情景,老师到访我家的情景,上京赴任后老师每年回康乐园聚会的情景……思绪万千,凭着对端木正老师的深切怀念,我写下悼念诗句。
我送老师远行
——深切怀念端木正老师
老师乘鹤西去,
留下无限哀思。
您走得那样匆忙,
还未来得及捎给您问候语;
您走得那样匆忙,
还未来得及留给我们嘱咐。
老师堪比慈父,
谦称我们为“学弟”。
亲切慈祥爱生如子,
从不显耀教授架子。
忘不了,您描绘拿破仑出征的故事,
忘不了,您讲述巴黎公社革命史。
多少次,在您陋舍里一起淘米做饭,
多少次,促膝详谈听您谆谆教诲。
常回味,康乐园里师生欢聚,
常回味,部长楼上“票友”听戏。
老师爱国真切,
一生为祖国效力。
老师胸怀广阔,
百折不挠顶住无数次冲击。
您古稀之年上京赴任,
勇挑最高法院重担;
头顶虽有光环无数,
您最看重“教书匠”;
来回奔忙于京广两地,
迷恋您热爱的讲坛。
老师乘鹤远去,
高尚品格留存。
以您正直为人作榜样,
以您无私奉献为楷模。
我送老师远去,
思念永留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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