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写论文”“好的”

 

知道该怎么做,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做得到...

(Takeo Doman作品)
“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得完成”。

这是前几天我到一所学校与一位教师讨论某个专题,结束后,那位老师说的话。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抱歉,我意识到,我的行为是不受欢迎的。看上去,我好像在压榨他。事实上,如果不是杂志社与那所学校的校长达成了协议,那位老师或许根本不用理我。

这一年多,我接收过许多文章。从中,我隐约感觉到,对于一些教师来说,他们并不热衷写作。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们或许根本不愿敲下那些连他们自己也未必想多看一遍的文字。那天,那位一线教师的话真切回应了我的感知。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混迹在教育媒体行业,收到了大批一线教师的文章。一部分是栏目需要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一线教师通过各种途径转到我手中的。但不得不说,其中的一些文章读着实在太费劲了,甚至完全读不懂。

除了一部分文笔较好、思维本身比较严密的作者外,许多文章不是行文逻辑太差,就是通篇都在汇报工作。这些工作清单式的语言让这些文章终始缺少一种“研究味儿”。

但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说这些教师的不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教学的行家里手,都是讲台上光茫四射的明星。许多次,当我走进中小学校,校园的丰富、创意、温暖都让人觉得,这些教师实在了不起。可是写论文,或者做研究实非他们所长。况且,教师的主业从来就是教学,而非写论文。对他们的文章吹毛求疵,无疑于让鱼爬树。但是,或许是出于职称的需要,抑或是科研的压力,教师们还是不得不在教书之余,费心费力地去作文章,寻求发表的机会。

前几天,我遇到几位外地来的教师,她们知道我是杂志社的,纷纷加我微信,问可不可以投文章给我。她们告诉我说,之前把发表在杂志的文章拿去评职称,被告知杂志是假的。

不止一次,有教师对我抱怨:“让我讲节课,我肯定一点儿都不含糊。但让我写篇文章,那可难为死我了,真心写不出来啊。”“眼看那些讲课不见得好,但能写的人评职称那么顺溜,自己就是写不出来,内心真不平啊。”一年多,我修改,甚至重写过许多文章。但最后也只能保证那些文章语句通顺,读起来流畅,但我改变不了整个文章。因为从头至尾,许多文章连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行动干预、解决问题,这样的清晰又简单的逻辑基础也没有,我自然无能为力。

但我知道,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我读本科时,学院的毕业论文指导工作非常薄弱,我的所有同学都不知道论文要如何写,大家也没有任何学术研究的概念。当时觉得论文就是先确定一个话题,接着读一些相关文献,抽象出一个主题的几个层面,再描述下来,最后写一些自己的意见就好。就这样,我的本科论文在非常草率和不严肃的情况下出炉了。我周边的人也都是这样干的。到现在,我连那篇论文中的一句话都记不得了。读硕士期间,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深深体会到了研究的艰辛。那段难熬的日子,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

研一刚入学不久,导师就开始询问我感兴趣的话题。单是研究问题,我与导师就商量了差不多半年时间。从对什么现象感兴趣,到把现象归属于某个话题,再定性为可研究的问题,这一点都不容易。我的毕业论文从研一开始持续到了研三。作为没有学术基础,同时又少有学术潜力的学渣,我最后也没研究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结论。但在那个过程中,我认清了研究的严肃性,以及科学的方法论的重要性。

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假大空的研究问题是可怕的,那样的文章基本上没有任何价值,因为你的每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因此,研究问题一定要得真实、可行。比如说,想要研究学生为何总在同一个知识点处犯错,这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想要研究整个学科或者课程,这就不科学,因为根本没有着力点。与此同时,研究型文章的语言也应当是研究性的,前后伴随着一环扣一环的追问,以及严密的逻辑。但现实情况是,许多文章都是空泛的字眼以及前后无关的文字表达。有时候,我希望作者能通过内在逻辑线逐条列出的建议串起来,但最后往往会这样收场:作者把条目全部去掉,再把条目后的文字变成一段文字。

我想,教师在写这样的文章时,内心也是抗拒吧,他们自己或许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可是,我知道,所有的错都不在教师本身。多数教师都跟本科时的我一样,没受过相对规范的学术训练,不知道如何寻找合适的问题,也找不到研究的切入点。即便我自己换到教师的位置上,结果或许也是一样的。知道该怎么做,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做得到。因为发现问题既需要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更要有现实的敏感性。两者中缺少任何一个,你都很难逼近问题的核心。

所以,读书时,我就深刻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具备做研究的能力。

在这一年当中,一线教师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忙。除日常教学外,他们有开不完的会,组织不完的活动,开发不尽的校本课程,多如牛毛的培训。甚至还有些教师,简直就是典型的“空中飞人”,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各个城市辗转挪移。曾经有位教师朋友对我说,她曾经连续两个月都在忙各种活动。等一切结束了,再站上讲台时,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讲课了。在教师行业中,许多与教学并无关联的东西正在迅速消耗着教师。他们本身是知识的传递者,但讽刺的是,杂务缠身的他们很少有机会去读书、思考。

当然,现在的许多中小学也都在花力气开展学校层面的课题研究。对教师们来说,这是一个学习研究,学习写论文的契机。但就我参加过的两次中小学课题结题汇报来说,结果似乎并不理想。尽管研究者付出了许多心力,而且是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专门抽身去完成的。

基于此,无论从内在还是外在环境上来说,写论文,或者说做研究对于一线教师来说都是困难的。而对那些从来都不擅长文字表达的人来说,更是一种灾难。或许,教师职称改革后,淡化论文与职称的关系的确可以松绑一部分教师。这是一种人道的做法。那些实在不擅长写作的教师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写论文”了。

只是,单纯不用写论文,并不是解放教师的好方法,而且不用写论文也不意味着不要做研究。对于任何一项工作,研究永远都是创新的生长点。如果教师一直在思考、在探索、在实践,如何把每节课上得越来越好,他就是在发现问题,就是在做研究。而这一动机来自教师本身。与此同时,如果学校尽量少让教师被各种林林总总的杂事纠缠,让他们能更安静些,专心些,教师们思考与钻研的机会是否也会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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