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大雪压青松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是一个元帅写的诗,写这首诗的时候,元帅已经年过花甲。饱经风霜、深谙事理的他,想写出一种精神,坚忍不拔、愈挫弥坚。...



那一年的雪真大啊,我记得雪花扑扑洒洒落下,像连绵不断的帷幕。

我跟着你,走在上学的路上。你个子高,走得又轻又快,脚下的雪,被你踩得吱吱呀呀。我走得慢,又怕滑倒,怎么也跟不上你的脚步。

“青松哥哥,等等我。”我在你身后喊,口气中还带着委屈。

你就那么站定,在我前面,看着穿得厚厚的我,像小熊一样笨拙地挪过来。等我快走进你的时候,你猛地抖动路边的松树——哗,一片银白纷纷扬扬飘下,我的头发上,脖子里,鸭绒棉袄的帽子里,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银白覆盖。

你笑了,看着手忙脚乱抖落雪花的我,笑了。我本来要生你的气,却被你的笑感染,也笑出了声。我趁你不备,弯下腰抓起一团雪,塞到你脖子里。你大呼小叫,伏下高高的个子,对我做鬼脸,故意扮成凶神恶煞的样子。

那个大雪的冬天,就是你陪着我,一路从家走到学校。我家离学校远,又不敢在大雪天骑车上路。你看到夜色还没完全褪去,我就背着大书包往学校赶,你担心我的安全。就主动给我妈妈说:阿姨,以后我和小萱一起走吧,我俩一个班,上学路上有个照应。

你我住一个大院,你家在我家后面的那栋楼,每天早晨,你看到我家的灯亮了又暗,就知道我要出门了。你把时间算得精确,我走到家门前的小巷时,总能看到等候在此的你。上学这一路,因为你的陪伴,竟不觉得遥远和劳累。有时候,走到教室,才发觉脚上的棉鞋已经被雪浸湿。

后来,春天到了。我开始骑自行车,而你,还是步行去上学。准确的说,你是跑步。我经常看见你沿着马路边跑,春天马路两边的松树洗去一冬的尘埃,越发挺拔,你就在这片绿色中奔跑。你跑步的样子,真帅。

你常年跑步,体育成绩自然很好,体育课测1500米长跑,别的男生都撑不住,半途而废,只有你,一路领先,轻轻松松就及格。学校运动会,你是男子1500米和3000米双料冠军。你跑步的时候,很轻,像一阵风,不经意间,就破了学校纪录。有漂亮的女生给你送上鲜花,还帮你擦汗,我远远站在观众席,看到你对着那个女生笑,心中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

我想起去年冬天,你在雪地里抖落一树的雪,你看我被细碎的雪花覆盖时,开心地笑了。我多希望你的笑,只给我一个人,不要分给别的女生。

四月份的时候,教务处长来找你。我以为你做了什么坏事,要受处分,我很为你担心,问你,你却不说。

直到两个月后,我才知道教务处长为什么找你。他看中了你超强的跑步能力,要你替他的孩子参加中考特长生测试。而你,竟然答应了。重点高中体育特长生的名字公示的时候,我看到教务处长的儿子赫然在列。教务处长的儿子,我是认得的。高我们两届,仗着自己老爸的权威,在这个小中学里,眼睛朝天。他未满16岁,已然是个一百七八十斤的小胖子,还带着厚厚的近视镜。他能跑下来5000米,鬼才信呢。

我去问你,为什么要答应教务处长。你有些不耐烦,摆摆手:管那么多事干什么。你以前从没有这样对我说话的,我盯着你看,死死得看,我好像要把你看穿。小人,虚伪,帮助别人作弊。我在心中,把你批得体无完肤。

开学就是初二了, 你被调到了重点班。凭你的成绩,你是进不去的。我知道,一定是教务处长给你的好处。我更加鄙视你了,你这个不求上进,只走捷径的家伙。



我不再理你,上学放学都躲着你。妈妈问我:怎么不见你和青松哥哥一起了。我回一句:人家是好学生,重点班的,别打扰人家学校呢。只有我自己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又酸又涩。

这一年的冬天,很快又来了。我还是步行去上学,不同的是,我的身边,没有了你。我走在雪地里,那又松又冷的雪地,好像怎么也走不完。我抬头看看阴冷的天空,太阳好像睡着了一样,迟迟不愿露面。

路两边的松树被雪覆盖,银白中间或露出点苍绿。我就想起,有一个人,曾为我抖落一树的银白。然后,我和他,都笑了。14岁少女的心,大约就像这雪一样,洁白纯净,风吹草动,都能抖落无限心事。

我们在雪地里戏耍的那刻,我离你那么近,我甚至看到你黑色眼睫毛上沾染了雪花。我想对你说:青松哥哥,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敢,那时,我是一个羞涩的未满14岁的少女。后来,我在运动会上,看你骄傲地第一个冲过终点,有漂亮的女生围绕你身边。我想,我一定要找机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可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我就发现,你帮人作弊。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矮小。14岁的少女,是不能容忍自己喜欢的人,有一点瑕疵。何况,在我眼中,你一直那么高大,像个英雄。而英雄,是不屑于用作弊换取好处的。

我有点恨你,你破坏了我对一个英雄的想象。我把你的名字写在日记本上,在旁边打上红叉。然后还有一行字:郑青松,我一定要考进重点班,超过你!

还有一个力透纸背的惊叹号,代表了14岁的我一颗倔强的心。

我果然开始发力,我脑子不笨,又有点小运气。升初三的时候,我真的进了重点班。我和你,又成为同班同学了。

但是,我不再和你说话,更不会一同上学放学了。一方面是我固执地认为,当年的你,做了错事。我在心中,暗暗惩罚你。另一方面,我又长了一岁,渐渐成为青春小说中所谓的,暗藏心事又无限沉默的少女。

青松哥哥这样的称谓,我是再也喊不出口的。有时班上活动,不得不与你照面,我就直呼——郑青松,三个字,清脆利落,斩钉截铁。

又经过一个大雪的冬天,新的一年到来,我们终于迎来了中考。我考上了重点高中,你也是。值得一提的是,你并没有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入,你参加了文化课考试,成绩远远超出重点高中分数线。

放榜之后,班级聚会,大家胡吃海河,一片狼藉。你在一众同学中寻我,我注意到你找寻的目光,故意提前离开。你追着我出来,夜色上来了,路灯点亮,你站在马路两边的松树前,对我说:小萱,我知道,你心里看不起我。

然后你沉默了,那沉默,好像这渐深的夜色,终于又开口:当时教务处长来找我,许诺我进重点班。我想,我要能进去,妈妈一定很开心。说完,你看着我,在路灯下,你的眼眸里有一丝橘色,你的黑睫毛还是那么美,让我想起,两年前,落雪的时刻。

原来,你是为了妈妈。我知道你是单亲家的孩子,妈妈很早就下岗了,没有什么文化,四十多岁的人,在小区卖个针头线脑,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也许,当年的你,真的真的,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争气、有出息。况且,即使没有好处诱惑,13、4岁的你,又怎能言辞拒绝教务处长的要求。更何况,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做这件事的。

我想,我是长大了,两年的时间,不算短,我起码长大明白了英雄也是平凡人的道理。每个人,都只能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无关对错。

我抬起头:哪有啊,我一直很佩服你啊。你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进重点高中了吗,祝贺你。

在重点高中,我们并没有一班。我学文,你学理。没有多少交集,却总是在年级排名中看到你的大名端坐前三名。时间的涤荡,让你更加挺拔、自律、优秀。你就好象一棵青松,不断进行自我修剪,终于,长成现在的模样。三年后,你顺利考入外地一所重点大学,我也上了本省的大学。你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你妈妈高兴地在大院放了一挂鞭炮。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给妈妈挣了光。

我和你很少再见了,我却总会想起那首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是一个元帅写的诗,写这首诗的时候,元帅已经年过花甲。饱经风霜、深谙事理的他,想写出一种精神,坚忍不拔、愈挫弥坚。要想知道青松的耿直和坚守,一定要等到雪化时。就好象要想知道一个少年青松般高洁上进的心,就一定,一定要经过时间的洗礼。

而我,终究再也没见过那年那么大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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